“不说我也能看出来。”狐狸精不客气地将他按坐在石床上。
“你是狐狸。”沈墟面无表情,“公狐狸。”
狐狸精躺下了,沈墟感到腿上一沉,狐狸精竟把头枕在了他大腿上,悠悠问:“所以?”
沈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端坐成一尊泥塑的佛像。
狐狸精忽而嗤的一声笑了,身子颤动,慵懒低沉的嗓音像根柔软的羽毛刮擦起耳膜。
“小瞎子,你该不会当真以为——”他拖长了调子,尾音像钩子,“两个大男人便做不得那事?”
沈墟皱眉,随后陡然一惊。
唇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有人拿冰凉的指腹按在他唇角,自左往右,缓而重地擦拭。
唇瓣相碾磨,顷刻间灼烧起来。
沈墟猛地忆起什么,眼睫轻颤,微微睁大眼睛。
凤隐眯着狭长的眼,兴味盎然地盯着他,眼睁睁瞧着那薄薄耳廓上的潮红一点一点蔓延至耳垂,颈项,眼角,直到整张脸都失了阵地。
羞极,转成怒。
俊秀的眉梢挂起寒意,唇未动,凤隐果断撤手,看似见好就收。
魔教尊主的人生中当然没有见好就收四个字,他只是担心再这么耽下去恐有性命之忧,传出去堂堂凤隐因调戏美人导致重伤不治丢了命,实在有失江湖颜面。
虽然他压根也没有什么颜面可失的。
沈墟面若寒霜,一手按剑,看神情,随时都能暴起杀人。
凤隐清咳两声,敛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正经道:“碧落黄泉针非施加者不能取出,其上喂的毒非施加者不能解,也就是说,除了本狐仙,普天之下无人能救公子,而眼下,在下刚好有一事相求公子。”
求?分明就是威逼吧……
心口扎着一根毒针,沈墟也没多少发表意见的余地,冷冷道:“你说。”
凤隐道:“若公子能于这洞穴内护我三日周全,三日后,我醒来定帮你取针。”
原来兜来转去,是要他帮忙护法。
不帮忙就会毒发身亡。
沈墟只能答应:“好。”
一个好字刚落,腿上的人便没了声息。
柴火哔剥燃烧着,到后半夜逐渐熄灭,昏暗的洞内重又冰冷潮湿起来。
沈墟端坐了不知多少个时辰,坐得腰酸腿麻,想换个姿势,但狐狸精枕在他腿上,想动就得先搬头。
他不大想碰对方,酝酿了许久才伸手绕至其颈后,轻轻托起那只沉重的脑袋。
行动中指尖不可避免触到其耳后肌肤,当下心头一惊。
好冷。
冷如冰山霜雪,半点温度也无。
沈墟搓了搓指尖,又伸手去探鼻息。
凝神感知了好一会儿,才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还活着。
一颗心稍稍放下,沈墟将人缓缓放平,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和四肢,走出山洞。
失明日久,如今他已能从空气的潮湿程度与四周虫鸣鸟叫的细微变化来判断日夜更迭。
清晨的春风里带着山上特有的木叶清香,花蕾在枝头慢慢绽开时激动的花瓣会颤巍巍地抖动,溪水脉脉流淌,燕子有规律地扑扇翅膀,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生机勃勃。
有失必有得,唯有看不见了,用心去感受,平日里被忽视的细节才会尽数浮现。
这些细节是这样生动,这样明媚,错失可惜。
阴霾与积郁一扫而空,沈墟弯起唇角,踏着雨后薄雾去寻找吃食。
失明当然也会带来诸多不便,单单就捉鱼这件事来说,往日轻而易举,如今却难如登天。
沈墟在附近寻了一汪溪水,卷了裤腿,执剑在水里站了半天,几次三番,左刺右戳,却每每都与灵活敏捷的游鱼失之交臂。
捉不到鱼他也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尝试。
直到日上三竿,他腹内空空,又被溪水泡得遍体生寒,便在体内自行运起了生息诀。原意只是为了御寒取暖,可在几轮气转百穴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感官突然间变得敏锐异常,以至于连小小鱼鳍轻轻拨开水流发出的细微振动听在耳里都清晰得有如奔雷!
沈墟听得分明,剑随心动,溪上倏地白练一闪,噗嗤。
再提剑时,颤悠悠的剑尖上已串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如此歪打正着地试了一回,沈墟如醍醐灌顶,对生息诀的理解又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
一番洗涮捯饬,喝到鱼汤已是午后,沈墟既答应了狐狸精,就要遵守约定,不敢离洞穴太远,怕山里的野兽摸过来将人叼了去,也不想离得太近,不然总担心石床上的人已悄无声息地死了过去。
挣扎过后,索性在洞口席地而坐,抱剑参悟心法。
一炷香后,洞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咪”——却是那狐狸精的本体。
想来是睡醒了,饿了。
沈墟将锅里吃剩的半条鱼捞出来,盛在碗里,随手将碗放在地上。
耳听一阵吱嘎嚼骨声,沈墟歪着脑袋与狐狸聊上了。
沈墟:“里面躺着的那位,之前是附在你身上的吗?”
狐狸百忙中抽出空来,双耳转了转:“吱呀?”
沈墟:“你也会成精么?”
狐狸:“嘎?”
沈墟握着下巴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他果真生得好看?”
狐狸突然激动,鱼也不啃了:“叽叽叽!”
沈墟笑起来:“你说他没你好看?”
狐狸满意:“咪呜。”
沈墟了然:“看来你们狐狸一族,是人人都笃信自己天下第一好看的。”
狐狸:“……”
算了还是表演一个洗脸吧。
如此鸡同鸭讲消磨了两日,到第三日黄昏,沈墟拎着刚摘的果子转回,倚着洞口正啃着,就听见呼呼破风声,有兵刃裹着气旋,迎面袭来。
沈墟反应奇快,丢了手中野果,侧首避过一件,矮身躲过一件,手中长剑出鞘,叮的一声,又挥剑打落一件。
一系列动作应势而生,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优美闲雅。
任谁也瞧不出接招的是个瞎子。
沈墟仗剑立于洞口,沉默以待。
他知道,既然连面儿都还没见就连发三件暗器,且招招险恶,居心歹毒,来者必定不善。既要打架,就不必寒暄。他本来也就懒得开口说话。
“哟,居然能挡下小爷的三棱镖,阁下好身手!”来人却是个话篓子,偷袭不成,亮了粗嘎嗓子,“哥哥可要当心了,贼人有个好帮手!”
话毕,左手边落下一人,阴恻恻嘲讽:“师弟的三棱镖原也不难躲,倒也不必因此就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使镖的不服:“哼,他能躲得过我的三棱镖,自然也就能躲得过你的流星锤!”
“哦?躲得过躲不过,倒让他来试试。”
只听刷啦啦一阵铁链声响,想必是后来那人正挥舞兵器跃跃欲试。
此时,右手边又飞来一人。
“哈哈哈!在下素闻海沙帮葛二爷与秦三爷为争帮主之位不和已久,今日一见,传闻果然都不是空穴来风。”
“我还以为是何方高人,原来是青云观牛鼻子。”秦三爷秦霸为人矜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嗤了一声,“怎么,道士也来淌这趟浑水了?”
“青云观向来以惩恶扬善匡扶正道为己任,贫道沿途听闻这贼首身负重伤藏于悬镜峰,自然要赶来助诸位武林好汉一臂之力。”那道士身着白色道袍,施施然敛衽行礼,话说得好听,神色间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显然是瞧不上海沙帮这种外家门派。
“眼见人受了伤赶来痛下杀手那叫落井下石,还除魔卫道?呵,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都是成精的王八了,搁这儿装什么千年大玄武?”秦霸翻了个白眼,当下发作。
师弟是个没脑子的浑人,葛二爷葛威手里的流星锤一个没忍住差点砸向秦霸脖子上顶着的那个装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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