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虎难下,腹中怒火水涨船高,直要破肚而出,怒气蓬勃之际也管不了那许多,只好硬着头皮拿鸡蛋碰石头:“游无双,你人多势众,现在要杀我赫连春行,便如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你杀了我又如何?血洗琅琊一城又如何?武林中豪杰义士多如牛毛,大小门派更是不胜枚举,岂是你一朝一夕就能屠戮殆尽的?而天池圣教有你这样杀人如麻逞性妄为的豺狼孽障,便如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如此鼠目寸光,坏了声名,还妄想一统江湖?哼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一番慷慨陈词,大抵说出了在座各门派的心声,引得一片连声附和。
楚宝儿看周围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心头打突,偷偷扯了扯楚惊寒的衣摆:“娘,待会儿会不会打起来?”
楚惊寒镇静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凤隐身上,没有回话。
楚宝儿有点着急:“娘,待会儿要真打起来,咱们出不出手?咱们要出手的话,帮谁啊?”
楚惊寒无奈地看他一眼,言简意赅给出两个字:“且看。”
哦,那就看吧。
楚宝儿挠挠头,好歹让自己的屁股粘在垫子上,否则照他往常的性子,早就冲进了人群里。
眼看群情激愤,愈演愈烈,凤隐丢了瓜子,坐直了,给右手边的蓬发男子递了个眼色。
燕浮会意,从容起身,出声安抚:“赫连城主莫要激动,大家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见凤隐的人终于有所行动,赫连春行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清清嗓子:“燕长老,我今日既然来到这百里碑,便是想有话好好说来着,只是那姓游的畜牲猖獗至此,出口无状,我一时生气,难免言辞激烈,还请担待则个。”
“好说好说。”燕浮常年被酒精浸染得酡红的脸上堆满和气的笑容,他本就是个惯会和稀泥的人,说话做事就像面团子那般,没有一点棱角。
游无双被指着鼻子骂畜牲,气极,恶狠狠瞪燕浮一眼,冷笑连连,心想这老匹夫原是告状来了,且看有没有人替你撑腰。
燕浮靠着左右逢源的功夫,溜溜达达过来,先劝游无双的手下收了兵刃退下,又轻声细语地对赫连春行表示理解,末了话锋一转:“闹了这半天,赫连城主还没说呢,您究竟与我教游长老之间有何恩怨?”
赫连春行心气稍顺,便竹筒倒豆子般控诉起来:“上个月,这位游无双游长老带人莅临我琅琊城,说是圣姑有令,要接管城中大小钱庄,我赫连氏世代经营琅琊城内各色生意,原说既已归顺圣教,这些生意由圣教接手也是理所当然,我赫连春行德行亏损,已无面目见人,没有半句怨言,只求保得城内平民安居乐业,也希望原先这些钱庄里的伙计能不动就不动,也好让他们保住赖以谋生的饭碗。燕长老,在座各位英雄,我赫连某的诉求,难道十分苛刻么?”
众人连连摇头。
“哪点苛刻了?赫连城主的诉求全在情理之中!”“是啊,就这点诉求,难道那姓游的也不准?”“不会吧不会吧?庄子都拱手相送了还不满足么?”
“哼,岂止是不准!”赫连春行说到激动处浑身颤抖,“那游无双入得城来,当夜就将我城中大小钱庄洗劫一空!钱庄伙计哭着喊着求他手下留情,各位猜想怎么着?他竟一刀砍下那名伙计的头颅,悬在钱庄外示众三日!”
群雄哗然,想到魔教此前种种恶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个个看向游无双的眼神都像是要滴出血来,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
饶是游无双武功卓绝,被群雄环伺,手心里也微微出汗,他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圣姑的席位,愕然发觉圣姑居然不在!他大吃一惊,慌乱的目光与凤隐意味深长的眼神撞上,当即身体一颤,脚下不自觉退后半步。
刹那间,他联想起方才程飞被逼殉教的经过,一阵恶寒自足底蹿起。长老堂“飞燕游龙”四大长老中,他与程飞自一开始便是圣姑拥趸,燕浮是个没用的酒鬼暂且不论,龙遽沉默寡言,看似立场中立,其实是在等待良机。看今日情形,燕浮显然已被凤隐笼络,若龙遽也倒戈……
越想,他心中慌乱越甚,后背的冷汗已湿透重衫。
就在此时,凤隐薄削的双唇轻启,问:“游长老,真有此事?”
这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其实有千斤重,直接压弯了游无双的膝盖,他锐气已挫,为自保,不得已噗通一声跪下:“尊主明鉴!属下,属下二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平日里对尊主与圣姑的命令更是不敢有半分违拗,赫连那老匹夫……赫连城主血口喷人,一派胡言,尊主万万不可听信外人挑拨离间,寒了本教教众的心!”
这番话连卖惨带警示,软硬兼施,可谓煞费苦心,垂死挣扎。
凤隐用舌尖舔舐尖利的犬牙,嘶了一声,对他的话似乎难以苟同:“你说你对本尊的命令不敢有半分违拗,本尊且问你,我派你去琅琊城前,特意叮嘱你什么来?”
游无双被当众质问,纵然凤隐和颜悦色,他也颜面尽失,面上肌肉一阵抽动,回说:“您要属下不伤琅琊城内一丁一民,不与赫连氏上下为难,平稳接掌钱庄。”
凤隐身子微微前倾,眼里笑意渐盛:“本尊是这么说的,你又是如何做的?”
游无双急急解释:“尊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日属下只杀了那一名伙计,为的是杀鸡儆猴,否则,否则那些人如何能心甘情愿交出账簿?”
“好一个杀鸡儆猴,倒也说得通。”凤隐习惯性转动着手上的血玉扳指,耷拉着眼皮,“那……钱呢?”
游无双双肩一垮,瞬间气短,支支吾吾:“什……什么钱?”
“方才赫连城主可说得明明白白,你率领部下,将城中大小钱庄洗劫一空。”凤隐眼皮也没抬,“可怪得很呐,这笔银钱,本尊可是连一个铜板也没见着。燕长老,你可见着了?”
他瞥眼问燕浮,因为燕浮总管教内账务。
但燕浮摊开双手,空白的脸正如他空白的账面。
凤隐点点头,这才抬眼瞧了游无双:“奇哉怪也,你说这钱,去哪儿了呢?”
那双狭长凤目中遍布森然杀机。
威压兜头压下,游无双垂落视线,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说不出?还是不知道?”凤隐冷哼一声,霍然长身而起,“龙遽,把东西都抬上来!”
东西?什么东西?
游无双心中惴惴,扭头去看。
只见面貌威严身长九尺的龙长老领着一排弟子拾阶而上,他们井然有序,每两名弟子合力抬一个红漆宝箱,陆陆续续,前后竟抬了三百多个沉重的大箱子,整整齐齐码在无神台上。
游无双一见到这些眼熟的箱子,登时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瞬间抽走,整个人也如一滩烂泥一般,缓缓瘫到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明明早上他还亲自到仓库里点检过这些箱子,怎么现在它们会落到龙遽手里……
“打开。”只听凤隐一声令下。
“哐啷哐啷”,无神台上响起一连串的砸锁与铁锁落地声,响了起码有半炷香的时辰那么久。
箱子被全部破开,里面的金银珠宝加起来简直富可敌国,金灿灿的,晃瞎了众人的眼。
这得贪婪成什么样,才能敛到这么多的财?
如今不光是各门各派的人,就是圣教本教的弟子,都对游无双恶脸相向,眼里满是讥诮与厌憎。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凤隐自上而下,睥睨游无双。
游无双垂着头颅,眉间聚起阴狠,这笔钱他根本就说不清,因为这仓库本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圣姑的私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圣姑搜刮钱财以谋大事,如今事迹败露,他若全盘托出,不光牵连圣姑,他自己乃至他的徒众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仰面,波的一声,口中一物激射而出,疾往凤隐面上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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