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妙哉?”郝不同搔头。
冲云道:“大师这招妙手已臻极高境界,只是大厦将倾,力挽狂澜已晚矣,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
他连说四个可惜,倒像是胜券在握。
释缘老神在在:“道兄言之过早,且看往下如何。”
他俩一心扑在棋盘上,你来我往,杀得好不尽兴,倒把欢喜童子晾在一旁。
郝不同气闷,牙齿咬得咯咯响,忽地摘下颈中金项圈,朝释缘猛立掷去,自己则运气一荡,双手呈鹰爪状,向冲云俯冲而去。
此人性情多变,上一刻还在与你说笑,下一刻便陡下杀手。
沈墟时刻关注着他,一惊之下不自觉往前奔出两尺,想去救人,但见释缘一手落下白子,一手竖立成掌,直直就往金项圈上抓去。
“哎唷不好!”身边花意浓惊声道,“欢喜童子的如意圈重达七斤,这般旋转甩来,内含无穷阴劲,常能百里外削人首级,老和尚空手去接,只怕整条手臂都要被绞得粉碎!咦?!”
她嘴里说得惊险,却见释缘平平无奇地一抓,手掌与如意圈相接,顺势往外一推,以柔就刚,施斜劲消去金圈的急转之势,再以广袖轻轻一带,四两拨千斤,如意圈就掉头朝反方向激射而去。
——“铛”的一声,尘土飞扬,碎石乱迸。
如意圈贴着郝不同的头皮呼地飞过,嵌入他身后的大理石亭柱,兀自嗡嗡作响。
郝不同去势稍滞,冲云好整以暇地并起两指,以指作剑,忽左忽右疾点两下,再上一戳,下一扫,郝不同身在半空,便跟着左闪右避,上蹿下跳,好不狼狈。
花意浓瞧得新鲜,嘲笑起来:“这欢喜猴子在耍什么宝来?”
“他不是在耍宝。”沈墟道,“冲云真人每次出手,两指所指的方向都是他的命门所在,不论他如何变幻进攻的姿势与方位,冲云总能一眼瞧出他身法中的破绽,再先一步出招点出,他若反应稍慢些,真的一头撞上,就是自寻死路。”
花意浓本来不懂,听沈墟这般解说,再看郝不同时便不觉滑稽可笑,只觉得他于方寸间生死徘徊,凶险异常,脊背上泛起凉意阵阵:原来世间高手对招,就是这样的情景,她这般庸人,就是穷极此生,也万万无法企及一二。这样一想,就愈发坚定了要为凌霄宗拉拢沈墟的想法。
“原来这老秃驴和臭老道的武功这样了得!”
瑶儿此时也才知晓利害,不禁后悔起来,毕竟此事由她而起,她若不是执意要进凉亭,欢喜童子也不会出手伤了那两名小道士,眼下又打起来,她一边担心郝不同落败,白白没了性命,一边又怕事后牵连到沈墟和一众师姐们,兀自焦躁不安。
凉亭中,冲云与释缘一只手继续落子对弈,一只手与郝不同拆解,同时谈笑风生,坐而论道。
郝不同一探之下已知虚实,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奈何冲云并指为剑封住他所有退路,释缘的掌法上亦似有股连绵不绝的黏劲,挣也挣不脱,无法,只得被二人困在方圆之内,勉力招架,耳朵里还要听两个老头弘扬佛法与道学,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能死了算了。
劣性顿起,双掌中各扣三枚裂魂钉。
只听得“嗖嗖嗖”数声,释缘与冲云相视一眼,各自拍案跃起。
裂魂钉自他们脚下身侧呼啸飞过。
笃笃,其中两枚打在木质棋盘上,搅乱了棋局。
释缘摇头:“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
冲云哼一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两人乍然出手,飞身而来。
郝不同见势头不妙,脚底抹油掠出凉亭,一手拎起一名仍在哈哈直笑的青云观小道士扔向追来的两人,口中骂道:“你们两个老不死的叽叽歪歪,夹缠不清,忒也啰唣,本童子不陪你们玩了!去也!”
身子如箭般飞出,右手勾住一株大树的树枝,一个挺身,已在数丈之外。
冲云与释缘一人接了个小道士,原地放下,还欲追赶,从旁忽地扑来一道身影。
两人同时一惊,翩然后跃,再定睛一看,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女。
“对不住对不住,脚崴了一下。”少女扑在地上,沾了一头脸的灰,爬起来后连忙欠身赔礼。
“瑶儿!怎的也不当心些!冲撞了大师可怎么得了!”花意浓奔上前,将人拉到身后掩住了,拱手道,“小妹年幼鲁莽,二位大师请勿见怪。”
冲云见她一行人皆为女子,不好发作,只摆摆手,领着两名发瘟的弟子拂袖而去。
“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曾伤到哪里?”释缘微微弯腰,询问瑶儿。
瑶儿嘟起嘴:“为何叫我小施主?我可曾叫你老大师?”
释缘一愣,旋即呵呵笑起来,甚是和蔼可亲:“那好罢,施主既然无恙,老衲也就放心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扑上来了。”
他此言也是好心,方才亏得他与冲云内力深厚,及时止步,否则一旦发足,两相碰撞,不撞个人仰马翻鼻青脸肿才怪咧。
瑶儿只道他在训诫她,翻个白眼不予理会。
花意浓神色尴尬,讪讪赔笑:“大师说的是,说的是。”
边说边拿眼神剜瑶儿。
瑶儿埋着头,只当看不见。
释缘也不恼,抬眼看向沈墟,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墟恭敬回礼。
释缘观他双目澄澈,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显是内功深厚,一见之下甚有眼缘,颔首缓缓道:“这位施主好眼力。”
原来他耳力极佳,方才与郝不同相斗时已听到沈墟在亭外的解说,当时便心下诧异,冲云的这套剑法是他闭关三年摸索得出,就连自己也是第一次得见,惊艳之下仍在观望揣摩,不敢断言,沈墟却能在短短数招内一语中的,道出其中玄妙,眼力何其了得!
沈墟垂眼道:“晚辈不过是班门弄斧,大师见笑。”
小小年纪,出类拔萃,还谦逊有礼。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少侠,后会有期。”
释缘朗声笑了几声,说了句佛偈,飘然远去。
人走了,花意浓终于放下心来,扯过瑶儿便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你不要命了?这点子三脚猫功夫也敢跑出来拦住冲云和释缘?那欢喜童子是你爹还是你娘?要你这样舍命相救?”
瑶儿被骂得委屈,泪水涟涟:“他也是因为帮我才……”
花意浓怒喝:“你以为他是想帮你,才出手吓唬那两个小道士的么?”
瑶儿无辜地眨眨眼睛:“难……难道不是么?”
“你这小脑袋瓜儿啊!蠢钝如石!他本就是来寻那和尚与道士晦气的,你不过是给了他个由头!好比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他还要反过来谢谢你!”花意浓气得狠了,扬手便作势要打。
瑶儿吓得赶紧抱头闭眼,忽地身子一荡,似被人搂进怀中,但听花师姐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喊:“郝不同!你个挨千刀的干么掳我师妹!”
瑶儿一惊,张开眼,只见脚底下草木景色刷刷后退,她正被人抱着急奔,浑身动弹不得。
头上传来郝不同洪亮的嗓音:“你既然打她骂她全不疼惜她,不如将她送了我,陪我耍耍!”
“说清楚,陪你耍什么?你要怎么耍……喂……你个仙人板板龟儿子……”
花意浓追他不及,渐渐落在后头,骂声愈来愈远。
郝不同得意地吹了个口哨,他欢喜童子打不过人,逃跑的轻功却是一绝,世间可说难逢敌手,即使是像这会儿怀里抱着个女娃娃,也丝毫不见吃力。
如此酣畅淋漓地发足奔行,奔得半柱香的时辰,掠下峭壁,来到山涧。
他落在一处溪流旁,将怀中少女放下,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岩石上,托腮端详一阵,笑眯眯道:“你这样瞪大眼睛瞧我作甚?我很帅么?”
瑶儿被点了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心中慌乱,只能干瞪着郝不同以示威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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