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皎虽不知之前刘瞻为搭救自己,去许多人府上登门拜访时都说了些什么,可见了他现在使尽办法对秦恭求恳之状,当日之事,也能想见一二分,不禁抿起了嘴,瞧向地面,如被一道热流冲刷过脊背,烫得心头发颤。
秦恭见刘瞻求情到这般地步,直让自己半个字也插不进来,也没有不应的道理,沉吟片刻道:“既然此事朝廷已有定论,赦张皎无罪,又有殿下作保,便让他仍在军中任事罢。命其仍在明威府,改任别将,殿下以为如何?”
如今秦桐在明威府任果毅都尉,如此安排,张皎便为秦桐之副。刘瞻一时思索不出秦恭这样安排的用意,但见他并无追究之意,仍是心中一喜,费力道:“多谢、咳咳……多谢将军!”
张皎也伏地道:“多谢将军!”
秦恭看刘瞻咳作一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道:“本欲为殿下接风洗尘,只是殿下旅途奔波,一路劳顿,还是先回府歇息为上。下官还要同张皎问几句话,稍后便将人送回府上。”
刘瞻胸口窒闷难当,咳得一声紧过一声,闻言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向张皎看去一眼,随后便向秦恭告辞。秦恭见他咳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似的,对家丁打了个手势,候在院里的几人忙拥上来,扶住了刘瞻,搀着他登上马车。
待刘瞻走后,屋中只剩秦恭与张皎两个。秦恭见张皎仍跪着,便道:“请起吧。”
即便刘瞻不在,他也并不对张皎疾言厉色,摆什么官架子,说话的神态、语气仍和刚才一样。张皎闻言犹豫片刻,当真直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秦恭坐回椅子里,看着他道:“去年中秋,你闯来我府上,当日之景我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
张皎听他说起刺杀之时,心中一紧,默然无语。随后便听秦恭继续道:“我戎马一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自然,也险些被人杀过几次。但是这些年来,我还当真从没见过有人像你那样,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杀心,可是出手招招式式都欲致人死命。”
张皎低声道:“草民……末将曾在狄震手下任影卫,惯行刺杀之事,曾在影卫阁中受过训练,动手时不许显露杀心。”
秦恭点点头,“我府上的戒备也算森严了,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能潜入进来,即便潜入,多半也会被卫兵发现。你却在我府中藏身了小半日,始终不曾被人察觉,直到动手的前一刻我还一无所察,也算是有过人之处了。”
张皎抿了抿嘴,不知这时该不该说一句“将军谬赞”,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出口。
“我这一生当中,可说是经了些风浪,但是——我今天也不瞒你,时隔一年,那一夜的场景,我现在想来,仍觉着有几分不寒而栗。”秦恭坦然道。
那日张皎动手之时,明明身上没有杀气,可他一心要取秦恭性命,几次出手都凶悍非常,倒是的确当得上“穷凶极恶”四个字。一夜当中,秦恭几度遇险,若非当夜巧合实在太多,恐怕他早已死过数次。他一生中虽然遇见过许多险境,但像这样的时候毕竟也没有几次。
那时张皎蒙着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被秦恭瞧见。可他的那双眼睛当中竟然能够什么感情都没有,甚至就连刺客杀人时该有的坚定之色都瞧不见,秦恭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两面镜子,从镜子里只能照出他自己。因此他对这双眼睛明明印象深刻,可事后回忆,却又半点也想不起来。
后来张皎来到他军中,渐渐有了些名气。他听说了此人,却从没离近了瞧过他,也没有注意过他的这双眼睛,不然一见之下定能想起。现在二人相隔不远,张皎却微微低着头,秦恭瞧不见他,便道:“你抬起头来。”
张皎一愣,随后照做,抬头看向秦恭。
秦恭同他四目相对,也微微一愣,只觉眼前的这双眼睛和自己记忆当中的相差甚大,一时有些沉吟。他现在看见的这双眼睛,不是记忆中的两面镜子,而是寻常的、活人的眼睛。它们看向他的时候,从里面正透出淡淡的光来,像是脉搏一般,在不声不响地轻轻跳动。
“后来在战场上我也见过你的身手,”秦恭顿了一顿,看着张皎,随后又不疾不徐地道:“你身上虽然没有杀气,可是自有一股凶悍之气,这凶悍之气用对了地方,便是能让六军辟易的悍霸之气。张皎,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张皎心中一震,叉手沉声道:“末将明白!将军深恩厚意,末将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愿效死命,终末将一生决不改易!”说罢,伏地对秦恭磕了一头。
秦恭受下他这一礼,随后示意他起身,“你承的不是我的情,是晋王的情,回去瞧瞧吧。”
张皎心绪翻涌,应道:“是!”说罢,站起身来。
他留下礼物,拜别了秦恭,催马便往刺史府而去。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骑马,身上隐隐作痛,可想起刘瞻方才咳得甚是不寻常,仍将马催得很快,不多时便已赶到。系好马后,他沿着熟悉的路往院中走去,正撞见水生,便问:“殿下呢?”
水生神色焦急,见了他跌足道:“刚咳血昏过去了,我去请大夫!”话未说完,已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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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恭:警惕晋王打以退为进牌、道德绑架牌、追念旧情牌、恶意吹捧牌、西子捧心牌(晋王:我的牌太多啦.jpg)
-想请问一下大将军,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呢?
-秦恭(心有余悸):主要是怕晚答应一会儿,大殿下死在我家里,就说不清了……
-神笔刘瞻,给小张点上两只眼睛,大将军看了直呼被骗,当场翻供: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虽然前面黑了大殿下(忏悔),不过话说回来,他就像是哆啦A梦一样,其实迄今为止已经给阿皎解决了无数问题,不过看着不太明显,别说还挺润物细无声的(bu)
第六十一章
先前张皎被关在大理寺中,刘瞻多方搭救,数日间不遑宁处,更兼忧心如焚,心疾已发作过几次;在陛见雍帝时,乍一瞧见张皎,心神激荡之下,更又吐了血,当时强撑着才未昏倒。
后来成功将张皎救出,他总算心中稍定,但见张皎被伤成那个样子,心中郁结,始终食不下咽,一夜之中总要惊醒几次,去张皎床边查看一下情况。他后来虽然再没犯过心疾,可左肋处时常隐隐闷痛,有时起身稍快,眼前便忽地一黑,扶住东西才能站稳。
再后来张皎日渐恢复,身上的伤合了口子,换药时不再见血,夜里不再发热,人也渐渐能起身下地活动一二,刘瞻欣慰之余,心里却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他知道父皇那一关过了,回凉州之后,还需再过秦恭这道坎。张皎先前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好不容易升至七品,可因着刺杀之事败露,反被削职为民,先前立下的那些功劳全都被一笔勾销。
等他和张皎回到凉州之后,秦恭会如何处置张皎?还会让他重新回到西北军中么?是会让他重新从寻常士卒做起、还是会给他一个什么官职?往后再有战事,秦恭还会放心将张皎放回战场上去么?
前些天里,这些问题始终横亘在他胸中,在他心里盘桓不去。张皎虽然从未问起过,可刘瞻知道,他一定也在想着这些事情,只是怕自己劳心,才从不出口。
来凉州的一路上,他在车上便想好了见到秦恭时的说辞,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几遍,才最终敲定,但心里始终七上八下,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说服秦恭。
他身体本就虚弱,寻常时候,也未必吃得消这一路上的鞍马劳顿,加上因着张皎之事,心疾始终没有大好,秋冬之季,咳喘的旧病又找上门来,不需太医诊治,便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非要大病一场不可。
从张皎入狱之后,他已昏倒过几次,每次都强行捱了下来,只是因为清楚到凉州之后还有一道关卡要过,他始终提着一口气,这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如今秦恭终于松口,许张皎重回军中任事,刘瞻心中的石头落地,便即病势汹汹,轰地病倒。
张皎先前在秦恭的官邸时便察觉刘瞻脸色不对,担心他身体,一路快马赶回,不料回到刺史府时,刘瞻竟已昏了过去,听水生说还咳了血。张皎吃了一惊,快步赶回屋中,见刘瞻被人放在床上,双眼紧闭,忙伸手按了按他的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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