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这么强我也很绝望啊(53)
夏安刚练完一遍,大冬天出了一身热汗,脸上原本就蒸出两抹红晕,此时被夏宁这么一说,似乎颜色更浓了几分,他压抑着内心不断拍打礁岸的小浪花,开口依旧是带着些促狭的意味:“我怎么比得过大哥呢,我现在还……”
“不如再同练一次无名式,”夏宁看出来夏安的小心思,故作谦逊却是希望自己多夸他两句,于是很体贴地接着他的话头走,“你与我谁更胜一筹,一试便知。”
“好!”夏安心花怒放,立刻就答应了。
九山剑诀实有三式,攻式和守式众所周知,门内弟子皆需修习,第三式无名,虽是秘籍,在门派内也算不上秘密,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学。只因为这一式并非剑招而是行气运功之法,单人独修并无太大作用,但配合默契的二人同习达到内力相通的程度,就可以使出双人剑,衍化出更多连接攻式与守式的精妙变招。若是门内弟子找到了修习的同伴,一齐向掌门请学,便可得此式。只是双人同习并不容易,这许多代传下来,修习的人不算少,但坚持下去的十不足一,练得好的更是屈指可数。
夏安自习武以来,便和夏宁同修此式,夏宁毕竟大他几岁,又一贯勤勉,内力较之更胜一筹,直到最近几年,二人才能全心全力地合招,内力的较量各有胜负,夏安也愈发乐于和夏宁进行这样的比试,胜过大哥一次能让他开心许久。
这次也是夏安胜了。
二人刚刚收了剑势,夏安因得胜而欣喜不已:“大哥,今日是我胜了!”
“是的,子顺胜过我了,不如下月的鸿雁会你和我一起去?”夏宁说。
他的气息起伏有些重,夏安却没有在意,他只听见了“鸿雁会”三个字。
“大哥你同意了?!”夏安失声道,方才得胜的喜悦荡然无存。
“是。”夏宁此时也收起了笑意,有些话争论许久,现在是时候说开了。
“你怎么能同意!宋明光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为了维护现在的局面,我已经向自己的道义让步不杀他,若是连你也答应,他从此便可颠倒是非黑白!”
“成王败寇,宋明光需要鸿雁书为他站稳脚跟,既然你作为仗剑者已经为此让步,我作为执笔者又为何不可稍作变通?”夏宁依旧平淡,一番话说得甚是冷漠,都没有再看面红耳赤的夏安一眼。
夏安也急了:“这不一样!现在我们需要他活着,可他做过的那些事也不该被忘记!你想想那些被他灭门的世家,被他洗劫的门派!你真的可以抹去这一段吗!”
夏宁道:“我才是执笔者,我说可以。”
夏安觉得刚刚还和自己同修双人剑诀的大哥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明知是有违道义,有违执笔仗剑的原则,亦是有违家训之事,却仍然要坚持。
可还不等他再做反驳,夏宁又说:“九山派已昭告武林,与宋家结盟,重修鸿雁书以示诚意。这是我作为掌门的决定,如果你不同意,我也不留你。”
夏安满身热汗在夏宁的注视下瞬间就变得冰冷,难以置信一直与他亲密无间的哥哥突然变脸,为了加入宋家集结的武林同盟,竟然不惜违背道义,更不惜与他决裂。
“大哥!宋明光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夏安气得发抖,已是口不择言。
“我说过这是我的决定!你若是不服现在就滚!”夏宁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一向温和有礼的他从未这么大声地同别人说话。
那时夏安亦是被那个“滚”字狠狠刺痛,冲昏了头脑,他一把夺过夏宁腰间挂着的白玉笔,生生用内力震碎了它。
白玉做的笔终究是脆弱的,哪怕代代传承,长年由执笔者灌注内力雕刻竹简,却也经不起这胡乱的气劲一拍,霎时就断成了好几截。
“夏安!你……!”夏宁对他没有防备,一着不慎被他夺去鸿雁笔,也没想到夏安的动作太快,毫不犹疑便毁了笔,最终只得迅速用衣服下摆兜起了那几块碎玉,好歹没让它们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哥!我绝不会让你重写鸿雁书!”夏安见夏宁跪在地上捡着碎玉,眼眶都泛红的样子,心知自己一时冲动犯了大错,让传家之物碎在了自己手里,可此时嘴上却依旧顽抗。
“你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夏宁说着话,头也没抬,语气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九山派从此没有你的名字。”
“你赶我走?那也好!你就一个人去做宋明光的狗吧!”夏安心里一阵阵地泛着酸意,既不甘又气愤,他酸大哥要赶他走,却更气大哥甘愿带着九山派与宋明光同流合污!
走就走,大哥不再执笔,我却还要斩尽天下作恶人!早晚我要杀了宋明光!反正现在鸿雁笔碎了,鸿雁书不可能写出来!夏安想着,回房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还是放心不下,怕大哥将真正的鸿雁书拱手让人,便去了书房将装着鸿雁书的千重锁也塞进了包裹里。
夏安站在山门前最后环视了他从小长大的九山派,从弟子居室,到议事正厅,再到演武场,梅花树,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也能一点不落地在脑海里构建起来,甚至没有放过山门上遒劲有力的“九山派”三个字,连那一笔一划,点勾横折都刻在了眼里。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眼了。
既然事已至此,夏宁说从此九山派没有夏安这个人,那便该走得干净利落才是,省的落个被驱逐还依依不舍的笑话。
夏安转身之前做了最后一件事,他解下自己的剑,狠狠地扔回了山门内,银色雕花的剑鞘映着冬天里没精打采的阳光,依然令他目眩了一瞬。
走吧,从此夏家没有执笔者,也没有仗剑者,他执宋家笔,我却要仗心中剑。
第81章 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夏安一气之下向北行去,找了座山间洞府修行十年,誓要重头开始,练出一套和九山剑法同样威力无穷的刀法来,哪怕自己再不是九山派的人,再不用九山派的武功,他依然要行侠仗义,以斩尽天下作恶人为己任。
十年光阴飞逝,夏安刀法未成亦不曾下山,倒是在某年冬天进山打猎时,于冰封的山涧旁捡回来一个女娃娃,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待到自己潜心编完刀法,看着脚边会走会跑却不太会说话的孩子,一时间思乡之情再难抑制,连夜下山找了户人家把孩子扔在门口便匆匆离去,心中百转千回全是九山派的样子,还有那人发间细雪与肩上梅花。
夏安还顾忌着大哥先前“别让我再见到你”的话,于是偷偷摸摸地溜上山,只想着远远看一眼。
可这一眼所见之处,皆是断壁残垣,一把火将这里洗得面目全非,高耸的山门也缺了半边,血迹纵横的演武场旁,那棵梅花树从中劈裂,一半顽强地挺立,另一半却倒在地上烧得焦黑。
夏安心慌了,疯了一般直冲进去,议事厅没有,卧房没有,连厨房柴房都落着厚厚一层灰,四处寻遍都没有一个人影,此地已不知荒废了多少年。
夏安几乎站立不稳,不是投靠了宋明光吗?不是结成了鸿雁书之盟吗?谁还能对九山派下手?
最终夏安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山的,也不知自己为何坐在了山下一间茶馆里,那说书人醒木拍响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说书先生也是个老江湖,见夏安坐成一尊雕塑,茶馆都要关门了还不肯走,忍不住就上前打趣道:“这位爷,您在这听了许久,不给个赏钱么?”
雕塑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却沙哑粗糙得令人想起最古老巨木那沟壑交错的树皮:“我问你,山上的九山派——”
说书人了然,原是离乡的故人归来,只可惜物是人非,难免要伤心一场。
“听说是得罪了大门派,五年前被抄了家,弟子死的死散的散,掌门也自尽啦。”
掌门也自尽了。
夏安猛地抬头,周身泄出刀锋般凌厉的气势让说书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谁干的?”夏安问,“谁干的?”
“哎呦,这可不敢乱说,我们平头百姓哪能瞎讲大侠仙人们的事儿?”说书人被夏安的反应吓得不轻,自然不愿蹚这浑水。
夏安也不言语,站起来就拔刀。
说书人懊悔不已,多嘴给自己惹上这么个麻烦,这下见了刀可谓两股战战,哪儿还敢说个不字?只得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听、听说是宋家的人,不满夏掌门写的书,还要找那什么玉,夏掌门不同意,就、就抄了家!”
夏安放开了说书人,看起来三魂尚存七魄不见,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茶馆。
……
刘家,童家,欧阳家,花家台,飞鹰门,流云派……
曾经与九山派交好的门派世家,夏安一个一个问过去,低声下气也有,暴力威胁也有,可十年过去,大部分家主都已换人,接任者或闭口不谈,或实在不知,更有甚者干脆只当他是疯子,终于,他从搜集来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真相——
夏宁带着九山派投靠了宋家。
夏宁娶了宋明光的堂妹。
夏宁重写了鸿雁书。
宋明光疑心愈重,要鸿雁笔证明这份鸿雁书是真的才安心。
宋明光逼着制作出千重锁的藏枢阁复制鸿雁笔,藏枢阁称没有千重锁,便不能复制钥匙。
宋明光要夏宁交出碎玉和千重锁,夏宁称均已经丢失,无法寻回。
宋明光不信,找个由头带人上九山派抄家,掌门夏宁自尽于后山梅树下。
……
数月后,夏安又回到了九山派,却径直向二人卧房后那棵树走去,挖开了树下的焦土。
原想着挖出大哥和自己小时候埋下的些许物件,带走做个念想,打开那个朽得不成样的木头盒子,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封信。
抬头赫然便是“吾弟亲启”。
夏安登时泪如泉涌,口中不断低声喊着“大哥”,念着念着,那个称呼却变成了“子平、子平、子平——”
艰难地抹着眼泪看下去,夏宁却是将道歉与思念写在最前,夏安才看到一句“尔虽有怨兄自无悔”,神智就被周遭刀剑金石之声无情地从无尽哀思中拔出,抬头四顾,竟已被包围。
“我说怎么掘地三尺都找不着千重锁,”宋明光冷笑道,“原来是交给你带走了。”
夏安低着头,摇晃着站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刀。
“把千重锁交给我,鸿雁碎玉也给我,我能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宋明光说。
“……是你杀了大哥……他分明选择和你站一边,你还要杀他!”夏安的眼里,只有宋明光一个人,仇恨二字正正刻在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