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这么强我也很绝望啊(88)
……
两个时辰后,十二将我们带离了树林。
我的视野终于再次变得敞阔,可以无遮无拦地向上望。绵延的树林被截断于我们脚下,从山腰处开始又是一片草甸,矮草丛丛伏在地面,抱团趴窝似的紧紧抓着一层薄土,偶有几株高挑的格外与众不同,姿态不舒不美却还看得出几分志气。
再向上就是石头滩,大块的垫底,小块的点缀,碎石头挨挨挤挤也能汇出一条河,还未融化的积雪嵌在沟沟坎坎之间,一眼看去难说这黑白两方是谁分割了谁,谁又包围了谁。
最后我缓缓地扫视过只有雪光夺目的峰顶段,那雪峰历经无数岁月沉积,看起来依旧柔软,似乎远不如下头的石滩那般凌厉,可正因如此,我的目光在其间跋涉得甚是艰难,直到触及那轻盈的蓝天,才让我从这软白陷阱里挣扎而出,长舒一口气。
“你在看什么?”十二很自然地就搂住我的肩。
“看雪山。”我不动声色地踩了他的脚。
“你喜欢雪山吗?”十二抽回脚,又从后面绕过勾住了我的脚,试图绊倒我。
“从前未曾见过这般风景。”我将自己压在地上绝不动摇。
“你要是走累了,我可以背你。”十二在我面前蹲下,双手向后伸着,做足了架势,也摆出了十二分诚意。
“不用,别把我想的那么弱。”我昨晚难得整夜未醒,今天还算有精神。瞅着周围人都分散开暂作休整,没人注意我们,我还轻轻踢了他一脚,要不是他蹲在斜坡上,我绝对要踹他个跟头。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十二站起来,伸手来捧我的脸,“你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就像白雪地上摆着两块黑石头。”
他这与众不同的比喻带着一股泥巴味,我嚼着这块泥巴就觉得心里很苦。
我挡下他的手,又看准了这个四下无人的时机:“别碰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真的吗?”十二笑着说,“说是不喜欢,可是你每次都会脸红,只有我亲你的时候,你的脸上才有点血色。”
“你这样,和崔嵬有什么区别?!”我不喜欢他做这样越界的事,也很讨厌他在我和他正经说事时漫不经心的态度。
“在你心里我和崔嵬没区别?!”十二惊得倒退一步。
“他处处为难我,逼迫我,你也不顾我的意愿胡来!你们都一样!”我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可事到临头说出口的还是这种话。
十二的双手失了力气垂至身侧:“我知道从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所有的伤心就都是我自找的,可我一直以来看见的和你说的话总是不一样,我听旁人说的,也和你说的不一样,我是该相信你,但若是相信你,我总怕自己会错失眼前的希望。”
“到底是你口不对心,还是我始终无法揣摩你的真意?你敢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对我的拒绝,都是出自本心吗?我和崔嵬在你心里,做的是同样的事,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敢。
我不敢啊!
第135章 吾日三省吾身:喜欢吗?表白吗?亲亲吗?
最终我扔下一句“对不起”就落荒而逃,蹿进了人群里,在墨远山附近寻了个空地坐下,十二跟着过来,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我在回想我与十二的相识,不过是段阴差阳错的孽缘,一开始他就叫我小娘子,心情好时百般调笑,心情坏时打我伤我,我的妥协只因为我无力反抗,绝望地自暴自弃;后来他不再逾越,对我也有承诺,确实让我对他改观许多,直到现在——
我面对他时不会绝望,也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他当着别人的面就亲我,我会因羞而怒,但我方才一气之下说他和崔嵬一样,他这会儿真的伤心到不出声,我又到底为什么愧疚得要死?!
我良心上过不去,又碍于面子张不开嘴,只能气急败坏地弯腰去祸害身边无辜的草皮。
我恃强凌弱,欺负草皮,草皮也不堪折磨,奋起反抗,派遣我脚边一棵小灌木在临死前牺牲自己,用一条带钩刺的细茎割伤了我的手。
“……”我看着掌心的血痕,突然有种得偿所愿般的满足,仿佛瞬间大彻大悟,变得心平气和,翻手就要往衣服下摆上擦。
“干什么你!”十二在我即将擦上的时候抢走了我的手,“能不能重视一下你自己?”
十二掏出水壶先洗净自己的手,再给我冲洗伤口附近沾上的泥土,又凑近了左右瞧,小心地拂去那些可能混进肉里的尘屑。
细碎的砂从我手里滚过,有一丝疼痛,也有一丝酥痒,与我心里相同的感觉合二为一
不一样,在我眼里十二和崔嵬不一样,他和其他任何人也都不一样,虽然他真的很烦人,每天可以换着花样惹我生气,可他若是不在我身边,我又会想他。
前人书里的最后一页,似乎被这高山上的风吹起,在这一刻生生映在我眼中。
内心挣扎许久,我终于无法忍受如此薄情寡义的自己,小声说:“你们不一样。”
十二好像没听见,盯着看了他一会儿,他也没有反应。
我心里生出一丝懊丧,又冒出一股子无名气,反正我说过了,没听见不能怪我。
十二给我洗了伤口,又对着那道既不深也不重的血印子吹了两口气,却没有放下我的手:“不容易啊,等你自己全想明白,我怕是已经闭眼蹬腿盖棺入土了。”
我抽回手,敷衍答道:“不会的。”
……
今日我们穿过了树林,走过了草甸,在流石滩上找了个背风处支起营帐。
白天与十二闹得不愉快,他确实收敛了些,下午也不怎么缠着我说话,晚饭过后给我换了药,一声不吭就自己去一边睡了。
我心事重重,依旧是睡不着,干脆出帐坐着看天。
这里离星星月亮都很近,似乎触手可及。夜幕是纯黑的夜幕,星河是晶亮的星河,可惜我并没有认真地欣赏这般风景,哪怕伸手可及我也不想触摸,哪怕美如诗画我也懒得搜肠刮肚找几个词来描述和赞美它。
因为我正被愧疚与惆怅淹没,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
我一面拒绝十二与我过于亲密,一面又希望他顺从我的心意,比如昨晚他是先把我说困了才自己去睡,今晚他自己先睡了没管我,我就很是不痛快。
我太自私,太贪心了。
我在这寂静的山间月色下思考人生,反省内心,从我自私自利的劣性,想到斗米恩担米仇的古训。因为自己受过十二太多照顾,就以为他对我好是理所应当。我对此感到痛心疾首,夏凛这个人也真是太不要脸了!
检讨自己完毕,我又想起十二,随手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当做是他,可拿到眼前一看,觉得这块太小,与他的身形不相符,又在地上摸了半天,换了块大点的拿在手里,刚才那个小点的就当做我自己。
我一手拿一块石头,用“我”去打“他”,“他”的表面上就多了好些浅淡的划痕,我用手指去抹,划痕变得不那么明显,但既然已经刻上,除非削掉这一层,“他”怎么看都还是带着伤。
我又拔出自己的剑,想要去砍那块石头,却无意间看到身边一个侍卫的眼神,他面对我,一直看着我玩石头,仿佛在看傻子。
“小兄弟,过来坐啊。”我热情地招呼他。
“我、我是值夜的。”这个侍卫和宋明光的哑巴暗卫不一样,平日里大概是做些杂活或者挑行李,还能说句人话。
“那你站着吧,脸转过去,不许看我。”我不想为难他,也不想让他继续把我当傻子看。
侍卫立刻转身背对我,我再次举起剑,突然又觉得很没意思。
没意思啊……十二反反复复和我说着同样的话,我心无所感吗?不是。我不为所动吗?也不是。他和从前不一样,我也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可我永远将他拒之千里,永远给他相同的失望,他会不会像我从小一直打不过夏煜那样,终于有一天就放弃了呢?
现在我分明已经动摇,却习惯性地拒绝他,害他伤心,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明明我就那么在意他,为什么不想承认呢?为什么我一定执着于要去想通“为什么我会在意他”这件事?结果已经有了,原因还有那么重要吗?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矫情,如果有哪个话本子用我当主角,那一定是最惹人讨厌的主角,胆怯又多疑,迟钝而固执,无法理顺自己的感情,还不肯直面自己的内心。如果有哪个说书人要讲我的心路历程,我一定会站在茶馆门口拦住要往里走的看官——“别听了,没意思。”
我又从袖子里抖出清晨时十二摘给我的那把小花握在手里。
小花原本是娇柔的,被我揣在袖子里一整天,花瓣已经有些皱了,可这会儿见着了月光,它们又像睡醒了似的,散发出好闻的清香。仔细一闻,我的衣服里也染上了这个味道,白天时我竟未曾留意,原来我的袖子里一直笼着这深山里的春意,这是如此珍贵的东西,我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或许也还不算太晚。
“谁?!”身后的小侍卫突然侧身,冲着岩石拔出了佩刀。
我应声回头,一眼就看见那流石滩的上游闪过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也立即拔剑在手,向营帐退了几步。
“公子,您看见了吗?”这里就我们俩人,小侍卫很是紧张。
“……看见了,许是山魈猴子之类吧。”我这根本就是胡说,猴子都在山脚树林里,怎么会越过草甸上来这已经接近雪峰的流石滩?
其实我怀疑那是夏煜或严三,因此有意躲开,万一他们过来,一句话不说把我打晕带走,十二必死无疑。何况他还身中春江潮水,解药也在宋明光手里,这时候我要是丢下他,也就是要他的命。
我突然又恍了神,十二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再逃避和掩饰,若他真的封棺入土了我都没有告诉他我的真正心意,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我将手放在胸口,隔着衣服握住了那块木头排骨,心中突然涌上万丈豪情——凭什么冯大福敢说,方青玉敢说,十二敢说的事,我不敢?后两位就算了,我总不能连冯大福都不如吧?!
“我怎么感觉是个人……”侍卫握着刀,却没多少底气,“外面危险,您先回帐,我过去看看。”
“小兄弟,劝你别去,话本子里,这种时候不听劝非要去查探人最后都死了,就在这里守着吧。”我料想他们不会与宋明光正面冲突,不敢直接闯帐,留在帐边应该没事,于是拍了拍侍卫的肩,自己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