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楚岳磊正为此事烦恼,而眼下,虽然有些冒险,但这个不同寻常的太监,显然是个可用之才。
“梁公公,你是这宫里的老人,若是旁的人不把太监当人看也就罢了,我万万没料到,竟连梁公公也是如此。这几个小太监,说到底也不在御前办事,犯的错再大也不该被罚五十大板,而这位被梁公公下令掌嘴的公公,我倒是挺想将他刚刚说的话禀报给父皇,不知梁公公以为这个提议如何?”楚岳峙笑容温和,他离宫的日子近在眼前,近来皇帝对他很是和颜悦色,有点眼见力的人都知道,现在可不是得罪他的时候。
楚岳峙此话一出,首席秉笔当真是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当即跪下磕头道:“这,这……殿下您就饶过老奴这一回吧,老奴是一时心急才罚得重了些,若是因为这些事就,就闹到陛下跟前,老奴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梁公公,不知这事你现下打算如何了结?”楚岳峙并不想跟他废话,他难得端起皇子的架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监,道:“是照着你刚才的意思把人打死,把嘴打烂,还是梁公公愿意高抬贵手,让我把人给保下来?”
“殿下,老奴怎敢跟您抢人啊,他们,他们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就,就这么算了吧。”首席秉笔又是一下磕头,这七皇子平日里都不声不响,殊不知竟会在离宫前突然立威,半分面子都不给他这个宫中老人,打得他是一个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应对不能。
楚岳峙睨视跪在跟前的首席秉笔,抬手向一旁的太监们示意:“马上将这几个小太监还有那位公公带下去医治,若他们中间有谁因为这顿板子而丢了性命,我定要让父皇好好整治一番司礼监!”
话音落下,一旁的太监们便马上去将那几个趴在长凳上不省人事的小太监扶起,赶紧就带去屋里,好给他们清理伤口上药。
而司渊渟,推开了要扶起他的太监,自己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目不眨瞬地死死盯着楚岳峙看,好一会才低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奴婢……谢过七皇子殿下。”
第18章 无情无义
浴房里,萦绕着淡淡的白色烟雾,那是浴池里的温泉散发出来的热气。
僵持的两人,楚岳峙因泡过温泉面色潮红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而司渊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唯有唇红似要滴血。
楚岳峙的手劲极大,那是握过刀枪剑刃,拉过重弓弦的手,现在紧紧攥着司渊渟的衣襟,手背还有青筋泛起。
司渊渟垂眸看那攥着自己衣襟,筋骨分明劲道十足的手。
是这样的,楚岳峙自小便如此,认定的就要攥在手里不放,多年来依旧如此。
他也曾经被认定过,但最终他成了唯一被厌弃的,而他在围困的宫墙中赖以为生仅有的一点温暖回忆,在那一年楚岳峙叫他“公公”,他对楚岳峙自称“奴婢”时,皆已碾碎成齑粉。
楚岳峙身上有独属皇家的狠劲,不仅对他狠绝,也对自己极狠,上下千年,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家出身的男儿郎,能忍受得了被太监欺辱?
“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咱家劝安亲王,还是莫要太信宦官为好。”掩去脸上的激烈神色,司渊渟不愿再跟楚岳峙继续说下去,抬手扣住楚岳峙的手腕,指骨发力迫使他松手,紧接着臂上发力一掼,复又将人摔进了浴池里,“哗啦”一下,温泉水溅起水花,眨眼间便将司渊渟身上也溅湿大半。
楚岳峙挣扎了几下才在池中站稳,他呛了水,狼狈地咳了好几声,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顺带将湿透的墨发拨到身后,额角几缕湿发贴在他脸上,他却无暇顾及,只抬头对转身离开的司渊渟提高声音喊道:“疾风知劲草,世乱识忠臣!你是司老尚书之子,我信你!”
紧绷的弦就此断开。
将要走出浴房的司渊渟霍然回身,他解开腰间革带扔到地上,继而扯开自己的衣襟脱去外袍,直到身上仅剩白色单衣袭裤与脚上一双黑色皂靴,他才大步走进浴池里,掐着楚岳峙的颈脖将人按到浴池的石壁上,忍无可忍地说道:“咱家瞧着今夜安亲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既然安亲王如此大言不惭,那咱家倒想瞧瞧安亲王口中的‘信’字,有几分重!”
被温泉水浸透的白色单衣近乎透明,几无多少蔽体之用,白透的料子贴在司渊渟高大却精瘦异常的身躯上,轻易便能看清那比楚岳峙还要白上不少的体肤,以及那寻常太监少有的块块分明的肌肉。司渊渟浑身上下都是瘦的,连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没有,腰线收得极窄也就显得肩膀更宽,而他的肌肉坚韧有劲却又不如武人那般厚实,这样的体态倒另有一番美感。
楚岳峙被压制在石壁上,溅起的温泉水迷了他的眼,他眨了好几下眼才让视线恢复清明,而司渊渟掐在他颈间的手虽并不算太用劲,喉骨被压依旧带来了令人恐惧的窒迫感,他张口想说话,可一个“你”字才堪堪吐出,便因司渊渟贴近他的身体而失声。
浴池里的温泉因含有天然的矿物质而对身体有益,体质虚寒的人泡在其中,一旦气血运走起来往往更感燥热。
无措地与司渊渟对视,楚岳峙是那样清晰地感受到,在滚烫的泉水中,他们之间只剩一层薄薄的布料相隔。
司渊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解衣,也是第一次以这般姿态与他相近。
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将司渊渟推开,可掌心刚触及那片隐约能看见伤疤的胸膛,他便想起自己不能拒绝司渊渟。
“怎么,觉得不舒服?”司渊渟阴沉着脸却偏要勾起嘴角笑,他盯着楚岳峙,眼眸黑如一团浓雾,连半点光也没有,他狞笑道:“也是,安亲王喜欢的是男人,奴婢此等不男不女的残缺之身,又怎能叫安亲王满意?”
楚岳峙说不出话来,这跟过往每一次司渊渟用器具弄他时的怀抱都不一样,即便仍隔着一层聊胜于无的布料,此刻司渊渟与他也已是前所未有的亲近,他能感受到自己体肤上传来了司渊渟那被温泉泡热的体温,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司渊渟那处的异常。
这令他感到强烈的耻感与莫名的恐惧,也首次如此清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宦官的玩物。
五指蜷缩握成拳抵在司渊渟肩上,僵硬着无法使力。
他该厌恶的,却因听到司渊渟咬得极重的那两字而莫名感到胸闷。
——奴婢。
司渊渟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声音里都是恨意。
忽然就想起了十七岁时初次在司礼监见到司渊渟的那一幕。
那时烈日当空,几个太监押住司渊渟的肩臂令其跪在地上,还扯住司渊渟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接受掌嘴的私刑,倔强不愿被轻易折断的傲骨深陷于沼泽之中,既像是无力挣扎又像是早已拼尽全力地反抗过后终究寡不敌众惨遭吞噬。
楚岳峙感觉自己的身体控制不住泛起一阵颤栗,当年他走进那个不大的院子里喝止刑罚时,司渊渟向他投来的那一眼,在这一刻才终于拨开迷雾望进他心里。
那是包含了太多复杂情感的一眼,像是本已破碎的心又被踩在泥里践踏了,带着不甘、痛恨、绝望、震惊还有羞耻,奄奄一息地望向了一无所知的他。
他不明白,那日应当是初见,可司渊渟却像是看见故人。
当年离宫前,他与楚岳磊说要对司渊渟知根知底才好,于是楚岳磊又让人去细查司渊渟,待后来他于军营中给楚岳磊去书问及司渊渟,楚岳磊却只告知他司渊渟乃前礼部尚书之子,此外无他可疑。
第19章 略迹论心
猩红的血落入冒着白色热雾的温泉水中,转眼便淡去直至消散。
楚岳峙被推开后跌坐在浴池里,抬眼看退到与他相对的浴池边,一手撑着浴池边沿一手按在胸前喘息的司渊渟。
司渊渟原本就苍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青灰色,他没有再看楚岳峙,只是痛苦地忍耐着胸臆间的剧烈绞痛。
他所练的内功心法,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七年前他就因一时的过度悲恸而一度气血逆行,最后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花了极长的时间调养内伤。当初老太监就警告过他,他们这些人下面挨了刀,伤的是根本,越往后身子骨便越差,这套功法虽能在一定程度上将亏损补回,却是不能再有大悲大喜,否则一旦情绪起伏过大,便极容易引发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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