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璟帝不由得皱眉,开口喝止。
內侍去将军手中取回鞭子。将军道:陛下,臣今日多有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璟帝摆了摆手。待人离开后,他走到这易容者面前。对方仍伏在地上,发髻散开,脸色惨白,汗从脸颊滑落在地上,显然也是痛得厉害。
璟帝直起身。
找个太医!他陡然感到了愤怒。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璟帝仍在金龙殿,他手里还是那份使臣的文书。
易容者躺在身后不远处的塌上。他已经在这殿里住了三天,皇宫内最不缺贵重的药物,他谨遵医嘱,卧床休息,伤口迅速收拢。
璟帝心烦意乱。这份文书已经困扰了他多日,他丝毫没有头绪,而此时他听到当啷一声响,回头一看,那位易容者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坐起,手搭在博物架上,一个歪倒的花瓶危险地倒在那儿。
璟帝腾地一声火起,走过榻前,道,“你——”
他第二个字还没有冒出来,身下的人伸手一把抱住他按了下来,亲吻这位陛下的脖后和耳侧。璟帝猝不及防,感觉被亲吻处像是窜出了火星,发麻发烫,越来越烫,仿佛被突然点燃。他打了个寒颤,伸手要把自己上身撑起来,却又感觉手上的触感非凡,视线下移,发现自己就按在了对方敞开的胸口上。
璟帝瞠目结舌。身下的人身材很好,胸肌很有弹性,但又是像能揉得软的,他的手好像可以继续按下去,陷进去……
对方发出了一声□□。璟帝猛地惊醒,整个人弹起来后退了三步,后腰撞到了桌案,然后止步,试图从这个失去秩序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你……他最终颤声说道,你不要太放肆了……!
说完然后扭头离开。
易容者看着璟帝就这么离开的背影,从床榻上坐起来,挠了挠头。
他这个兄弟这么多年,居然毫无长进。他诧异地想,这跟当年看见他和宫人亲热就瞠目结舌到走不动路,以至于就在那涨红着脸看了全程的小鬼有什么区别。
杀“皇兄”的时候硬气得很,跟“皇兄”亲热的时候就这么不好意思吗。那自己的方案还不一定能行得通。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封信函。他已经多日没有张君的消息,如果这封信属实,那么韦鹏的信息也是正确的,张君现在确实有一些战事上的麻烦。
很好。他心想。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让韦鹏知道自己在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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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韦鹏打了个喷嚏。
此时春寒仍未消退,将军府里也有些冷。常年习武的人毫不在意,他一个文臣却有些受不住了。
杜将军微微挑眉,道:给这位先生倒热茶。
将军客气了。韦鹏如今顶着另一张面孔,看这位多年的政敌脸上完全没有往日的疏远和鄙薄,倒还挺不习惯。他笑道,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送来一些账目册子。事关重要,需得将军亲自过目,还请原谅则个。
有下人将账目送到将军手中。杜将军打开看了几眼,突然僵住,合上册子站起身来。
拖出去!他朝着下人喝道,什么腌臜鼠辈都放进来,当这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了?!
不急。韦鹏笑道,您往后看。
杜将军冷笑道,你来我这儿,究竟是什么意图,不妨一次性说个清楚。
韦鹏道:这话只能说给将军听,庞杂人等多有不便。您如果不放心,留着刀剑在身边,若是听到不合意的,在我身上直接捅个窟窿,我是绝对躲不开的。
杜将军:你在这册子上写我驻军期间收受了一百枚东珠,无凭无据胡说八道,还好意思在这儿继续口出狂言?
韦鹏笑了笑:那您私自训练军队,配发了未经朝廷许可的武器,是否是真?您贿赂吏部,将多年考不上进士的子侄直接安排进了自己的幕僚,吃了好几年空饷,是否是真?您——
闭嘴!杜将军喝道,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好一个无耻之徒!
韦鹏坐在那纹丝不动,笑归笑,冷眼看着将军反应。他过去弹劾这人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方有什么毛病他是非常清楚的。这时候把一些旧料一筐倒出来,无非是敲山震虎罢了。
韦鹏:杜将军海涵。实际上我今日有一事相求,还请将军多多关照。您大人大量,不要将我丢到街上。
他又道:这册子我只做了一本,您看完之后烧掉就好。至于我本人,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和您单独对话的机会,之后我的死活,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
将军冷笑道:好,我倒是要听听你要说什么。
他屏退了下人,屋内只剩两人后,韦鹏端起手里的茶,喝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喝的茶要比这好一百倍,但是这一个月来隐姓埋名,低调做人,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像样的茶,如今不由得有了一些往事不可追兮的怅然。
将军将他那柄利剑拔出来,噌一声插进韦鹏喝茶的手旁边一寸,于是这种怅然的气氛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不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韦鹏心想,武将没有一个有情调的。
杜将军冷冷道:你跟韦鹏到底什么关系。
韦鹏终于等到了这个高光时刻,施施然道:我,就是韦鹏。
杜将军眼皮跳了跳。他现在知道自己这种浑身不适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将军坐了下来,道,听说阁下已经被赐死了。如今顶着另一人的面容苟延残喘,跟阁下过去一直强调的君子之道似乎不太相称啊。
韦鹏笑道:将军不必如此刻薄,我那本册子确实就一本,您想撕了也行,想烧了也行。我早已不在相位,自然不会在掏出什么副本来,交给御史台给您制造什么麻烦。
将军端起自己的茶:阁下既然不在相位,也不想给我制造什么麻烦,来我这儿刁难一番,又是要干什么?
韦鹏道:我有位友人,三日前不慎被人带进了宫里。他多年前也曾与将军并肩作战,也算是将军的战友了。我如今不便入宫,将军如果能记在往日情谊的份上,可否能替我留意下这人的去向。
将军看向韦鹏,韦鹏表情诚挚,仿佛并不是在谈一位帝君。
将军:你说的这人,肩伤刚刚痊愈,不该留在京城这种要害之地。
韦鹏一怔:您这是已经和他已经见着面了?
杜将军黯然。他心想,是的,见了他的面,上了他本人,还打了他三鞭,这还不算上之前在城头上一箭射中他右肩。我有什么资格当那人战友,再见面,我得提着头去见了。
他内心有些压抑,却又突然想起了璟帝的话。璟帝明确提起,易容者入宫前便带了一身痕迹。
他不由得抬头再去看韦鹏。
将军:……那一位,与阁下分开前,都去过什么地方?
韦鹏略加思索,道:没分开过,他在我船上待了差不多一个月。
将军额头上的青筋噌地冒了起来,茶杯在他手里发出喀一声脆响。
璟帝正在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一会觉得热,一会又觉得冷。
他一方面觉得住在金龙殿的那位易容者行事不够正派,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人挺可怜。这人被迫服药变成一个陌生的样貌,目睹其他人被杀,在遭受身体上的打击之后,为了活命,便试图按照一个不合礼数的方式,寻求他人的庇护。
璟帝想起那个落在耳侧的亲吻,不由得又开始脸红。但这种寻求庇护的方式让他很受用,尤其这人如今顶着的是皇兄的面容。
他在皇兄面前从没有抬起头过。这个哥哥自幼得父母宠爱,武艺好,文学素养也不错,英俊挺拔、神采奕奕,虽然风流,但总能得到他人宽宥;成年后被立储,与其他皇子的距离更是遥远。
他从未被皇兄需要过,也从未被要求过。他是被长久俯视的人,而如今,换成是他在俯视对方,审视对方是否值得自己去施以帮助。
如果这是真正的皇兄,他不能施加一丝一毫的帮助,因为这事关皇位的归属;而这人又不是真正的皇兄,他可能来自底层的世界,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了自己的容貌,如果离开自己的保护,可能立刻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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