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臣子,以后必定要继续接触和服务于建平帝的,顶头上司是个仁厚性子,又有什么不好呢,总比先帝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但发出来就是雷霆之威好吧?
——也是想开了。
叶峥翻完最后一页,将书信放下,心里也是松口气,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虎也有凶狠和慵懒的,对臣子来说,自然是在后者手下办事更舒心了,能少死人,也让叶峥这个后世的灵魂觉得由衷高兴。
这新旧君主的更迭,算是平稳度过去了。
现在按说是处于先帝故去的国丧期,但自古旧不压新,新君登基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历史上不少皇帝登基之后都是要大赦天下以示恩惠的,建平帝虽没有大赦天下,但也施了仁惠举措,比如国丧期间,举国上下不可饮宴作乐,不可嫁娶,但建平帝说,不可让女子耽误花期,他愿意替先帝服丧三年,换得百姓自由婚丧嫁娶,不受国丧之限。
此令一出,全天下百姓自然感念建平帝的大恩大德,毕竟这好处是实实在在落到头上的,那些没有说了人家的儿女,也不用因着要赶国丧的期限,随便找个人娶了嫁了,可以多考察,挑挑。
叶峥也觉得好,比大赦天下好,凭什么因着换了皇帝,那些好人家的儿女要匆匆嫁娶了,有的因着没得选,要嫁给瘸腿的,歪嘴斜眼的,或者等过几年大了,直接配给人品更次的,而作奸犯科的却可以直接被放出来,连服刑都不用了,那岂不是损了好人的利益,肥了那些坏的了么,再说,民间一下子多了那么些牢狱里出来的坏蛋,江洋大盗什么的,也不利于社会治安。
至于建平帝说的服丧三年么……
众所周知,服丧期间不能华服美食,不能饮酒吃宴,不能寻欢作乐,也不能探访亲友,第一条建平帝是皇帝,就说龙袍好了,精致得还了得?龙袍要是不算华服,普天下还有什么算?另有冠冕上的一溜儿珊瑚珠也是红的,光就这第一条素服就做不到,就更不用说后头的了。
再有不能饮宴吃酒。
皇帝犒赏大臣,手段之一就是设宫宴邀请臣子参与,这一条若扎扎实实执行了,到底是剥夺了皇帝权利还是剥夺了大臣的好处也两说,至于第三条不能寻欢作乐,虽然建平帝尚未登基就已经有三子四女七个孩子了,但为国家繁衍子嗣那就是皇帝的责任,谁还嫌皇帝孩子多呢,那么些新鲜送进宫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家里有背景的,不让皇帝光顾后宫,这些女孩子怎么怀孕?怎么为家中带来荣光和希望?不妥,甚是不妥,这条建平帝本人没意见,但底下大臣都不同意。
四条里三条都不行了,最后一条探访亲友,对皇帝来说也是形同虚设的,还能叫皇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年不理朝政?那不完犊子了么。
于是,朝臣们齐齐上书:皇上您对先皇的孝心举国皆知,您就是那盖了章的天字第一号大孝子,但是为了国家大事和长远大计,您可千万不能服丧三年啊……最多服丧三天。
建平帝接过折子看了看,表示不为所动,御笔朱批驳回:说了守孝三年就是三年,少一天一刻也不行。
臣子继续上书:圣上您的孝心感天动地,但是治国理政离不开您呐,请您为了我们臣子和天万千百姓着想,就服丧三天吧……
言下之意多一天也耽误事儿啊!
建平帝继续不为所动,御笔朱批:爱卿们,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呐。
朝臣们: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三天正好啊!
如是者三,翻来覆去上了六回折子,第七回的时候,听说建平帝深深叹了口气,说了句,朕不能对不起先皇啊……
下头阁臣们听得是眼角一抽,不是吧,还来?
下一秒,只听建平帝语气一变:朕已然对不起先皇,再不能对不起天下百姓,罢了,既然你们如此强烈要求,朕就遂了你们的愿,服丧三天以代三年吧。
阁臣们闻言纷纷松了口气,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同样的内容换了言辞反复上下传递也是很磨精神的好不好。
这场拉扯戏可算是落幕了。
于是最终,建平帝素服简食三天,守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而民间也可自由嫁娶,自办宴会,算是两全其美吧。
消息传来雁云州之后,为庆祝新皇登基和仁政,那是举办了三天三夜的鲜花节和火把节,热闹极了也高兴极了。
所有人都开心的时候,却有一个小少年郁闷了,默不作声躲在角落有一塔没一搭吃糖炒栗子,明明是最喜欢的零嘴,瞧着也没胃口了。
叶峥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儿子脸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开心不高兴,想想最近没人得罪他啊,他自己也因着京城事多,好久没逗他了,这是怎么了?
忙喊来云景然问问看:“然儿,我怎么瞧着安儿兴致不大高啊……是最近有谁给他气受了吗?”
然儿的回答也很直接:“爹,瞎想什么呢,雁云地界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还有人给他气受?”
虽然小哥俩从不像那纨绔子弟主动欺负谁,但叶峥一想也是这个理。
“那你晓得怎么回事不?”
“嗐——”
然儿无所谓摆摆手:“不就是有人爽约了,有人就不爽了……”
叶峥没听明白:“你说仔细点?”
然儿一副还要怎么仔细的表情:“就是说,当初小五哥回京城的时候说了,等学院开学他就回来,到时我们继续一起念书玩耍,这眼看五月不都要过去了么,小五哥不仅没回来,连个信都没带来——”
说着耸耸肩:“小五哥的爹都当皇上了,小五哥现在就是皇子,皇子们都念太学的,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还回来读雁云综合书院啊,可叶瑾安傻了吧唧啊,竟然坚持小五哥还会回来,这三等两等见不着人,可不就自己给自己整郁闷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叶峥明白了。
见他爹点头,云景然把最后一口鲜花饼塞嘴里拍拍手,屁股从椅子上蹭下来:“爹你还有事么,没事我先过去了,豆子哥那还有两笔账没盘清楚呢。”
“去吧,注意用眼卫生,别离纸面太近了……摸过账本的脏手洗干净了再拿东西吃。”
“知道了爹。”
然儿匆匆走了。
叶峥走到门槛边,也不管身上还穿着官服,一撩袍摆和儿子坐成一排。
安儿顺手递过糖炒栗子:“爹吃栗子。”
叶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捞了个栗子慢慢剥,边剥边想怎么说。
他也不觉得安儿和凌小五就怎么着了,凌小五那边什么想法叶峥不清楚,但自家安儿才八岁根本不会想那么多,估计郁闷的也是天天在一处很照顾他的小哥哥爽约这件事本身带来的挫败感吧。
其实细究起来,安儿虽不孤独,从小就有然儿和小豆子陪着他玩,但这两个都是家里人,外头玩伴的话,玩的比较好的也就凌小五一个了,估计安儿就是寂寞了。
叶峥也不急,吃完一个栗子捞一个继续剥,反正书院已经开学了,以安儿爽朗性情,只要没有占有欲那么强还处处散发压迫性的凌小五在身边,估计很快就能重新结交到小伙伴。
作为父亲,他在儿子情绪低落的时候提供一点陪伴和支持就可以,说多了恐怕反而不美。
终于,在叶峥吃了三个栗子之后。
安儿似乎想通了,手往身上蹭蹭歪头看着叶峥:“爹我没事,你去忙公事呗。”
叶峥瞧见他糙汉子行为,无语地掏出早上云清放在他怀里的帕子,捏着儿子手指一根根擦干净:“爹就算再忙,家里人都是第一位的,不然爹在外头累死累活做官图个啥,还不就是图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秉持着这个原则,你要不开心了,爹却一心扑在公事上,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安儿听得似懂非懂,问叶峥:“爹也和朋友分开过吗?”
“怎么没有?”
叶峥慢慢唤起儿子的回忆:“爹带着你们来雁云的时候,你才三岁吧,还不大知事,但你记得你京城的周伯伯、谢伯伯和闵伯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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