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氏夹起一大块烧猪肉往草哥儿碗里放:“你太瘦了,多吃点。”
米饭升腾起的热气迷了草哥儿的眼,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可是嘴里的米饭是真的,米饭上的肉是真的,一屋子饭菜香是真的,小豆子的笑声也是真的。
吸了吸鼻子,草哥儿用力往嘴里扒了一口白米饭,又想哭了,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吃过一回白米饭,可真好吃啊。
鱼肉烤得香气四溢,雪白的肉像花一样绽开,叶峥瞅准了鱼鳍下一块活肉,眼疾手快夹给云清:“清哥儿杀鱼辛苦了,补补手。”
云清回他一块脸颊肉:“阿峥读书累,补脑。”
叶峥吸了吸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总觉得云清意有所指,开年他都十七了,肯定能褪去这脸上的婴儿肥!
叶峥又夹一筷子鱼肚给云罗氏,鱼腹没有细刺,正方便她喂小豆子。
再夹一筷子鱼背给云爹,爹就爱吃鱼背的,说有味儿。
叶峥不好给草哥儿这个哥儿夹菜,其实他无所谓,就怕草哥儿不自在,云清便代劳了,也夹一筷子鱼腹给草哥儿:“这是你抓的鱼,你该多吃点。”
草哥儿手足无措,又要放下筷子:“我……这是给恩公……吃……”
云清也有点无奈,只好不招呼他,让他自己慢慢夹着白菜和豆腐吃,反正都是吸饱了汤汁的,这菜比鱼还入味儿。
这顿饭开吃的时候,天空中又开始纷纷扬扬飘雪,此刻,屋外是冰雪泽国,屋内却菜香四溢,温暖如春。
饭后,草哥儿挽起袖子坚持要一个人洗所有的锅盘碗碟,云罗氏拗不过他,就抱着小豆子在一旁陪着说话解闷。
今天不是给游云寺送卤豆腐的日子,云爹闲下来,就检查检查门户,给门轴上上油,开闭一下窗户的合页,临近年关,这些都是必要的。
云清爬在梯子上扫屋顶的雪,这是冬日里最繁重的工作之一,但也没办法,若不勤扫,等雪积起来容易压塌屋顶,村里每年都有几家懒汉的屋顶被雪压塌,或者雪积起来门都推不开,好在人都没事。
叶峥给他扶着梯子,两人时不时说句话。
厨房里,草哥儿挽起袖子,把碗浸在热水里擦洗。
云罗氏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现在刘老实不在了,没人能逼着你做什么,你若要再嫁,可以自己擦亮眼睛选个好的。”
草哥儿摇摇头:“婶子,我现在不想这些,只想寻个吃饭的活计,一个人好好把小豆子养大。”
说实在的,草哥儿怕了,他不觉得自己能寻到什么好的,好不容易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他不想再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你想得也有理,反正你还年轻,也不急这个,慢慢寻就是了,此刻还是眼面前的营生重要。”
说到这里,草哥儿咬咬唇忽然抬起头:“婶子,我能留在你家帮工吗,我能吃苦,啥都能干,不用给钱,给口饭吃就成。”
草哥儿也是刚刚才有了这个想法,他这么说并不是看着云家富贵就想攀附,而是他真的想为这家人做点事情,什么脏活累活都成,他一无所有,也不信什么来世结草衔环变猪变狗,他只有这身力气,就想用这身力气为云家做点事。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厚脸皮了,云家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说明这点事情云家人自己做得来,并不需要花粮食给他一口饭叫他来帮忙,然而厚脸皮就厚脸皮吧,他喜欢云家的氛围,喜欢云家每一个人,哪怕被人瞧不起,他也想留下来。
当然,他只会每天上工的时候才来云家,绝没有在云家小院住着的意思。
云罗氏听了这话有点犹豫,她挺可怜草哥儿这孩子的,也怜惜豆子,家里如今倒的确有几桩事情可以让草哥儿帮忙,但云家小院里有不少哥婿鼓捣出来的东西,云罗氏虽是个乡村妇人,也知道这些东西若流到外头去可能会引起的轩然大波。
与这点怜惜之情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家人重要,这点云罗氏还是分得清的,所以她做不了这个主。
正想着怎么婉言回绝,叶峥从屋外走进来,对草哥儿道:“你想在我家帮忙?”
草哥儿不敢看叶峥,局促着点点头:“我,我想报答你和清哥儿的救命之恩。”
又鼓起勇气道:“我什么脏话累活都能做的,喂猪、喂鸡、清理猪粪、堆肥、挑水、劈柴,别看我瘦,我力气大着呢,吃饭我也不会吃很多的,用不着白米,杂粮窝头就成……”
叶峥却摆摆手打断他的自我推荐:“不,若要留你帮工,自然要给你开工钱。”
草哥儿刚想说真不用工钱,叶峥却再次打断他的话:“你先听我说完。”
草哥儿只好缩缩脖子不说话。
叶峥问他:“现在刘老实死了,若是赌坊的人上门要债,你预备怎么办。”
这问题草哥儿早就想过,叶峥既问,他就飞快说了出来:“若他们还敢来,我,我就去县里告官!反正全村都知道是他们打死了人,我和小豆子孤儿寡父,就去见见县太爷,请县太爷评评理!”
叶峥见他说得决绝,但说起县太爷的时候神情间还是有些瑟缩,流露出平民百姓对当官的本能的畏惧,这年代,告官对村里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天大的事儿,可想而知决定告官对草哥儿来说是个多大的。
不过这样也已经很好了,在欠条上画押的人是刘老实又不是草哥儿,况草哥儿是嫁出门的哥儿,就算子承父债也承不到出了门子的哥儿身上,小豆子就更扯了,刘老实根本没有卖外甥的权利,这是草哥儿男人死了,若是他男人还活着,听见有人卖儿子媳妇,纠集亲戚打上门来都是轻的。
草哥儿能有这个觉悟,叶峥比较满意,他和云清的救助还不算白费。
叶峥点点头:“家里的确可以有一个帮工,我也会按照工作的轻重不同给你发足额的工钱,但你若要留在我家做工,有一条规矩必须遵守,这话我先说在前头,以免以后相处发生什么不愉快。”
草哥儿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规矩,给人做工要守人规矩,这是天理应当,别说一条规矩,就是一百条,草哥儿也会照做的。
“请吩咐吧,我一定会守规矩的!”
叶峥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难的,就是你在这院子里看到的任何东西、事情,都不能往外去说嘴,就算有人问你,你也只能说不知道。就这一条,你若能做到,便可以留在我家做工。”
“当然,我一定不会说的!”
草哥儿点头如捣蒜,他若把恩人家的事情拿出去说,他成个什么人了,连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的。
生怕叶峥不信,草哥儿竖起两个指头发誓:“若我出去说一句,便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叶峥头疼地按住额角:“你用不着这样,只要守口如瓶便成了。”
这动辄发毒誓诅咒自己,还真是令人吃不消。
“那你每日便过来吧,我先给你开一天十文的工钱,以后看着涨。”
草哥儿一下瞪大眼,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不要工钱,十文也太多了,我不能收恩公的钱!”
那村里最壮的男人在码头抗一天大包才十文,他一个哥儿做些家里的活计,咋就配十文了?
明显是恩公看他可怜,要帮他,但人要知道自己,他不能仗着别人好心就不知进退。
他说:“恩公若非要给,就一月给我一文钱吧!”
草哥儿自以为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全了恩公的心意,又不占太多便宜。
叶峥故意虎着脸道:“你既在我家做工,就要听话,我说要发多少工钱就发多少,还有,你能不能别叫我恩公,我名字叫叶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叶峥一板脸,草哥儿反而自在了,觉得找回了手脚。
但草哥儿怎么会直呼恩人的名字,嗫嚅了一会,说了个:“东家。”
叶峥:……
成,东家就东家吧,比恩公顺耳。
叶峥又说:“你那屋子四面漏风,破得不行了,今日雪大,小豆子睡一晚怕是要着凉,你今天就带豆子在这里歇一夜,等闲时爹和清哥儿去挑几担泥替你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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