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大方的摘下锦囊举在唐臻面前,“是侍女按照古方专门熏制的香膏,是不是有梅花的清香?”
唐臻点头,没好意思说他只是觉得好闻,根本就分辨不出具体的味道。
燕翎边将手中的香囊系在唐臻的腰带上,边对唐臻道,“殿下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将方子送给殿下。”
某个瞬间,唐臻仿佛听见正与他温柔对视的眼睛,掷地有声的保证,绝对不会为难他。
从未被蛊惑过的唐臻鬼使神差的点下头,几乎没给自己留任何思考的余地。
燕翎眼中闪过暗芒,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叫我声哥哥?”
第4章
唐臻眉宇间浮现意外,怔怔的望着燕翎。忽然垂下头,不肯再与燕翎对视。
‘哥哥’在他的字典里代表天生的敌人,不死不休。
只要古老的史密斯家族依旧存在,无论天涯海角,所谓兄弟,都是迟早成为肥料的存在。
成王败寇,从不例外。
这是血脉赋予他们天生的罪孽,至死方休。
唐臻没想到,即使已经接受太子唐臻的身份,他依旧会因为这个称呼失神,仿佛瞬间被拉回永远不愿再回忆的过去。
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明显。
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念头,争先恐后的在唐臻的脑海中冒头。
燕翎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失态?
那些疯子说的都是真的,史密斯家族的诅咒印刻在灵魂上,即使死亡也无法挣脱,他永远逃不掉!
如果燕翎知道他不是原本的太子唐臻,会不会后悔对他的关心,掀翻庆祝他病愈的酒菜,再收回香囊。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如何才能令太子唐臻回来。
吹在脸上的风有些凉,宫人是不是忘了关门?
......
燕翎耐心的等待许久也没等到唐臻的回应,眼中的温度逐渐凝结,语气却依旧能称得上温和,只是难掩失望,“殿下恕罪。”
因为这个插曲,宴席的后半段两人都显得心不在焉。
唐臻是力不从心,好不容易从繁复的思绪中挣脱却发现身体又在发热。他浑浑噩噩的在宫人的服侍下用膳,期待许久的古华国美食也没品尝出什么滋味。
燕翎则肉眼可见的冷漠,独自饮下大半专门为唐臻带进宫的梅花酿,忽然道,“今夜臣不自量力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与臣计较。”
他昂首饮尽杯中佳酿,倏地起身离开,大步流星的将抱着狐裘追他的宫人都落在身后。
唐臻目光迷蒙的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发了会呆,慢吞吞的示意宫人伺候他洗漱。无论是蔓延着薄红的脸颊,还是迟钝的反应都像极了醉酒。
所以唐臻一反常态,不肯接宫人手中的帕子,非要守着铜盆亲自动手的时候,宫人见委实劝不动难得一意孤行的太子殿下,皆顺势退开。翌日唐臻比平时晚起半个时辰,面无表情的望着头顶的床帐出神。
良久后,他起身解开腰带,脱下寝衣平铺在腿上。
左边袖口有两个平行的裂缝,是他昨夜难受的热汗淋漓,仿佛被推进火炉中蒸烤时失手撕扯的痕迹。唐臻又去检查其他细节,确定这就是他昨夜睡下时穿的寝衣。
纤长细密的睫毛挡住了少年眼底的戾气,攥紧寝衣的手指不知不觉间血色尽失,只余青白。
淡淡的清香萦绕鼻翼,仿佛是种植物。
相比昨日燕翎送他的梅香,清淡的像是不存在。
唐臻先俯身贴在寝衣上,又去扯单薄的床帐。
味道来源于渐渐失去温度的寝衣。
他看见过宫人给衣服熏香,但从来关心过熏得是什么味道。
如今仔细品味,似乎是还没长成的嫩竹。
即使再怎么粗心,唐臻也无法忽略自身的变化。况且他上辈子能在无尽的斗争中取得胜利,最大的依仗就是胆大心细。
无论是夜半惊醒没看见光亮,必定会发热,还是昨夜被燕翎一句‘哥哥’惊得心神失守,立刻高烧难退,都不是重金属中毒会有的症状。
更诡异的是,他印象中的热汗淋漓竟然没在贴身的衣服上留下任何痕迹。
唐臻狠狠咬牙,不愿意承认逐渐浮出水面的猜想。
一定是因为他还没彻底适应太子唐臻的身体。
再过一段时间,这些诡异的症状肯定会消失。
陈玉在外殿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到太子起身的消息,立刻到寝殿请安,询问唐臻是否觉得身体不适。
如果不是唐臻病久了之后越来越排斥太医院,听见‘太医’两个字都要皱眉,陈玉早就命人去宣太医到东宫待命。
唐臻敷衍的勾起嘴角,示意陈玉陪他用早膳。
身体适不适暂时不论,他的精神应该是出了点问题。
只是目前为止,他还不能确认,精神出问题的人是太子唐臻,还是家族病史丰富的私生子唐臻。
相比其他伴读,唐臻更喜欢陈玉陪他用早膳。
原因很简答,只有陈玉肯陪他喝没什么滋味的白粥。不用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小食眼馋,令唐臻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些。
他问道,“燕翎昨日送了我块香膏,我想回礼,你有没有建议?”
陈玉放下碗筷,“您库房中有几方古砚,是成宗赏给陛下的爱物,陛下又转赠给您,陈国公世子应该会喜欢。”
经过施承善和绍兴侯世子,唐臻已经对自己的太子地位有所认识,听闻他不仅有私库,还能做主,心间竟然升腾起名为感动的情绪。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切,压低声音与陈玉说悄悄话,“昨天我惹了燕翎不痛快,心中有愧,想要顺势赔罪。”
陈玉垂目思考了会儿,“陈国公的寿辰在下个月,您若是舍得,可以将库房中那柄骨弓赠给陈国公世子,令陈国公世子借花献佛。”
唐臻立刻抓住重点,“骨弓?”
他的库房中竟然能有陈国公看得上眼的宝物?
陈玉将唐臻眼底的迷茫尽收眼里,语气忽然变得冷硬,“烈宗年间,陈国公的先祖对战鞑靼骑兵,祖孙三代轮番挂帅。总共七十八口青壮,最后只余宁王生还。宁王曾与鞑靼乌古里部可汗对射,宁王废了左臂,乌古里部可汗当场暴毙。这柄骨弓是乌古里可汗当时所用的弓,宁王大捷,献给烈宗的战利品。”
唐臻似懂非懂。
他上辈子虽然有华国血脉,但从出生起就为活着奔波,即使再怎么有天分,也因为时间有限,对华国文化的了解只能浮于表面。
陈玉见唐臻还是不开窍,眼中浮现嘲讽,“这柄弓对陈国公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您将它送给陈国公世子,无论是陈国公世子还是陈国公都会记您的好。三省总督也不至于仅因您与陈国公世子私交甚笃就随意发作。”
还能提醒陈国公,当年燕氏哪怕拼尽最后一滴热血,也要死守北疆的赤胆忠心和唐氏皇族江山托付于君的魄力。
哪怕如今已经物是人非,终究有情分在。
太子殿下想要活的自在,只能靠祖辈余荫。
唐臻丝毫不介意陈玉的脸色。
比起将他当成无知稚子糊弄的梁安和胡柳生,陈玉起码有问必答,只要他透露出想要了解的意思,就肯为他解惑。不会左顾言他,转移话题。
精神状态的不同寻常令唐臻生出难以言喻的紧迫感,决定不再观察、比较,直接选择陈玉作为突破口。
“我的病好了,想去给父皇请安。”唐臻的眼角余光紧紧抓着陈玉,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神情变化。
从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一天起,唐臻心中就充满各种困惑,其中最无法理解的问题莫过于皇帝对太子的不闻不问。
原本的太子殿下消无声息的死去,竟然连皇帝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缠绵病榻半个多月,也没得到皇帝的任何问候。
这与他想象中的独生子待遇完全不同。
唐臻无法接受。
陈玉似是没想到唐臻会提起皇帝,沉默半晌,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陛下是为天下苍生闭关,听闻殿下病重亦不曾破功,殿下何苦去坏陛下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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