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两败俱伤,争论得头破血流,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只为了某些自私的念头。
“你怎么不看看朕。”
皇帝声音陡然降低,语调中含着刻意讨好的温和,他俯身牵起遂钰受伤的那只手细细检查。
“真是个没良心的,朕记挂着爱卿的伤,你却不肯多看朕一眼。”
若是从前,萧韫定不由分说将遂钰直接扛回内室,但他现在实在虚弱,再在这大太阳地底下站会,真要气血上涌两眼发白晕倒了。
现在的他只能对遂钰半带讨好,半威胁地说:“若是不抬头,朕便将王妃与王爷都叫来。”
遂钰唰地扬起下巴,皱眉冷道:“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疯。”
下一秒,男人露出得逞般的笑意,用拇指与食指扣住遂钰的下巴,勾唇道:“小没良心,朕为了你险些命丧战场,你却这般对待一个虚弱的病患。”
“陶五陈说怎么求你你都不来看朕,难不成朕在你眼里就是个一文不值,像顶珠那般随时可抛弃之物吗。”
遂钰眸光闪烁,刻意不去看萧韫的脸。
性命无虞即可,有更多的人比他南荣遂钰更在乎皇帝的生死,又何必计较如此多的是非黑白。再说在秀州,在遂钰认为可以撤退的时候,皇帝非要带兵往前冲,难不成是他指挥皇帝冲锋陷阵?
“军医说顶珠入药可以……”
遂钰有些生气,正欲下意识为自己辩解,话说一半意识到失言后戛然而止。紧接着,他便听到萧韫语气中含着浓郁不可散的笑意:“爱卿怎么不再说下去,是说不下去还是。”
“觉得自己说过实话,便落于下风不好拿捏朕了。”
“陛下未免也太善于给自己面上贴金。”遂钰甩开萧韫的手,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顶珠这件事太复杂,无论是从其中含义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遂钰能将其携带的理由。
这是中宫皇后的象征,更何况还是当朝皇后也未曾得到的,前朝聪妙皇后所有之物。
只有用在皇帝自己身上,才能杜绝某些被人抓住把柄的机会。遂钰时刻谨记此处并非皇宫,即便南荣军军纪严明,也难免会有什么暗探混入大营。
而萧韫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好像只想把顶珠送进遂钰手中。
遂钰不明白萧韫为何做这种,在他看来完全这是没必要的失心疯。
遂钰:“你和战士同生共死的时候,有想过倘若皇帝驾崩,朝政天翻地覆的时候,会有谁站出来力挽狂澜吗。”
萧鹤辞与萧季沉实力相当,前者占据太子之位,后者有显赫母族的支撑。若无皇帝在朝,太子顺理成章登基,第一个遭殃的便是皇后与皇长子。
无论南荣王府帮谁,辅佐谁成为君主,登基的那个必定将南荣氏视若猛虎,寻机扳倒方可平息多般猜忌。
谁知,萧韫竟莫名冲遂钰笑起来,笑得志在必得。
“朕想看看你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
少顷。
“疯子。”遂钰脸一阵青一阵白,艰难吐出几个字。
萧韫并非不是干不出这种事的人,他若真想得到什么,只要代价是他能够付得起的,他都愿意尝试。
眼前此人是真正的赌徒,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不如铤而走险的回报来得更值得心动。
而他想得到什么呢?
崩溃中的痛哭?还是飞奔而下的同甘共苦。
遂钰咬紧后槽牙,气血瞬时上涌,眼前一阵发晕。他不清楚萧韫那时究竟听见多少,最好一个字都没听到,就让秀州发生的事情通通被掩盖,潮景帝带着他的伤离开鹿广郡。
萧韫原本只是逗逗遂钰,并不想惹他生气,谁知遂钰竟没再回他,气得双眼发红也未多说半句。
将所有不忿就这么忍下去了,没有半分犹豫。
“你——”萧韫开口。
遂钰闭闭眼,强行令自己迅速冷静:“陛下,顶珠之事臣擅自做主,若是陛下要降下责罚,臣毫无怨言。”
“但作为南荣遂钰,我不能收下顶珠。”
萧韫愿意任何事都打哑谜,遂钰也差不多看出这是从南荣王那学来的本事了。
南荣臻平时身边也没南荣王派来的人,只是这次处理秀州特殊。南荣王怕南荣臻保护遂钰不当,因此派了些精锐跟随,也更好从他们口中了解遂钰的生活习惯,回家能住得更舒服。
本意是好的,但施行起来便变了味。
他们都是掌控欲极强的男人,潮景帝更甚。
“你听到了那句话,对吗。”
遂钰用只有他和萧韫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你乐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就该接受吗?”遂钰摇头,避开萧韫触碰自己的手,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这都并不影响我日后的去处。”
“我不是个会为谁留下的人,这些陛下不都明白吗,所以才竭力将我留在大都。”
“这就是你宁愿站在院中淋雨,也不愿进内厅见朕一面的原因吗。”萧韫反问。
“我以什么名分踏进门槛呢。”遂钰笑笑,用灿烂的笑容回以面前的男人,无奈道:“我没有呀。”
他不想再做那劳什子的御前行走,也不想在父王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帮助皇帝处理未待完成的公文。
南荣王现在只是知晓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却并不晓得他连萧韫的所有本事都学走了,包括那一手足以诛九族的字。
与皇帝之间的爱恨,爱是真,恨是真。但若真爱一个人,心中哪里会存着无尽的恨意。恨与怨气相随,爱意应早被驱逐。
“天地鸿蒙初开,混沌之刻莫非如此。萧韫,你想让我留在大都。今日我便要问你一句,你会为了我而留在鹿广郡吗。”
很快,遂钰得到了满意的回答。
同样冷静的萧韫,自然只会比遂钰的大脑转得更快,用平和的音调说:“不会。”
是了,现在的他们都不愿意放弃手中应得的权势,甚至根本没有选择“旷世爱情”的能力。
各自身后的家族,会为他们选择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争权夺势,相互制衡,直至生命的终结。
“南荣王没有为难你吧。”萧韫眼前的遂钰逐渐模糊起来,他掐住自己的虎口,让意识再度聚焦。
方才与南荣臻玩闹的遂钰,令萧韫想到了年少在南荣王身边学习的情景。
前往南荣王府拜访者络绎不绝,王府大多数会选择拒绝,只留几家关系要好的,每月月中举行诗会雅集相聚。
年轻的公子哥们谈天说地,脚步轻快地穿过抄手游廊,从这边折过去,再从另一边的假山中穿回来。
身为皇子的萧韫,并没有时间关心这些玩乐,只是羡慕地跟在南荣王身侧,路过园子时投去好奇的目光,偶尔分神听远处传来哄笑的同龄人们胡侃。
而遂钰的飞扬生动的神情,令萧韫不可避免地回忆从前。
遂钰本该拥有这样鲜活明亮的生活。
他忽地失声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令遂钰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点觉得萧韫是不是被炸伤脑子了。
皇帝面色仍旧苍白,神态却难掩帝王威慑,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做皇帝多年,萧韫早已习惯用举止给予对方压迫,很少真正放声大笑。
他忽地拥抱遂钰,下巴放在遂钰肩头,姿势小心翼翼。
扑面而来苦涩的药味侵占鼻翼,遂钰眼皮微颤。那股熟悉的茶香不存在,好像面前这个人也陌生起来。
潮景帝缓声:“朕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教给你的了。”
“遂钰,你学得很好。”
“若有长风,少年郎便该乘风而起九万里,鲲鹏亦难察其踪。”
“朕在大都与你隔川相望。”
“从此你便留在鹿广郡罢。”
遂钰呼吸凝滞,双眸骤缩。
“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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