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日后能递名帖去大人府中,大人不要拒绝才好。”
他露出遗憾之色,双目含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期待。
封禄泉心中五味杂陈,看着面前的遂钰,感慨道:“本官进礼部前外放,曾有幸见过南荣王,南荣大军兵临边境,一连收复数座城池。王爷携家眷来到本官所在的羌州,留下了足够百姓挨过饥荒的粮食,不声不响连夜离开。王爷之风姿,着实令我难忘。”
是吗,遂钰拨弄了下发梢的铃铛。
南荣王威名震慑八方,九州十六城都矗立着他的雕像,塞外三十八部族皆因他凶名而多年未感进犯。
似乎所有人都见过南荣王,细数与南荣王擦肩而过的故事。
而南荣王的儿子,却自出生都未曾见过父亲。
咔啦——
遂钰不动声色地捏扁银铃,将铃铛从发间拆下,塞进侧后方站着的越青手中。
“啊。”越青失声,“公子你怎么把铃铛弄坏了。”
吉时至,礼官宣读诏书。
太子得踩着红毯亲自走遍阖宫上下,从桂街一步一跪,三步一大礼,周全地前往告天地,祭鬼神的檀坛。
檀坛乃萧氏皇族宗祠重地,每逢年节会举行祭祀大典,以祈祷大宸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为避免立嗣人选并非皇帝受人胁迫,大宸自开国后便有典礼当日,皇帝须得在朝臣皆至的情况下,再次亲自动笔誊写诏书的规矩。
礼官先太子一步离开,前往檀坛前的出日殿,皇帝会趁着太子跪拜之时誊抄,太子抵达后,即可立即开始册封宣读。
只是这次,群臣并未被允准进入出日殿,反倒全部站在檀坛前等待。
遂钰手捧诏书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进出日殿。
萧韫就坐在五米之外的龙椅中,身着金黄龙袍等待遂钰。
“关门。”皇帝道。
未等遂钰出声制止,陶五陈已经指挥着宫人,无声地将四道殿门紧闭。
遂钰猛地回头,向门口走了几步,萧韫慢悠悠道:“在东宫行凶。”
“遂钰大人好大的胆子。”
遂钰喉头滚动,握着诏书的手指逐渐收紧。
萧韫缓慢走到遂钰身后,俯身握住他的手腕。
少年手腕纤细,轻而易举便能握住,甚至是稍微用力都有被折断的危险。
即使已经及冠,似乎也脆弱得像是碰一碰便能碎掉的光华流转的斑斓琉璃。
自幼跟在太子身边伴读,理应伙食不该很差,后来又放在身边养了两年,怎么养都不见胖。
反倒是个子似柳树抽条般,每半年都得长一节,做的衣裳赶不上他长的个子。
被萧韫触碰的遂钰,瞬间像是受惊的猫,他身体颤抖着不敢直视萧韫,任由萧韫慢条斯理地掰开他每一根手指,然后抖开诏书。
萧韫语调柔和,笑骂道:“东宫落成那么多日,都不见你有半点动静,搞得朕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你不闹出点什么动静,都对不起你平日挨的打。”
“小崽子,敢在太子立嗣之日做手脚,年龄跟着胆子一起长,怎么不见心眼多几分。”
男人的心情似乎看起来很不错,语气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握着遂钰的力道逐渐加重,直至遂钰脸色泛白血色尽失,额前细密地渗着汗,浑身绷着的劲再也无法聚集,整个人似散架般向前倒去时,萧韫才将遂钰轻而易举地揽入怀中,道。
“立嗣是为国本。”
“遂钰,国事不可胡闹。”
遂钰被迫扬起头,目光与萧韫一触即离,他倔强地将视线投向别处。
半晌,萧韫扣住遂钰的下巴,沉声道:“闹够了就好好做朕教交给你的差事,御前行走是你求来的,倘若今日这出戏演砸了,你就继续滚回你的书院。”
遂钰:“……”
来见萧韫之前,遂钰便已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此时萧韫给台阶下,遂钰自然得认,他知道怎样才能让萧韫心软,于是顺从道:“臣知错了。”
其实就连遂钰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何时,他已经习惯了与萧韫如此对话的态度。
是从他得知萧韫是皇帝,还是萧鹤辞将他毫不犹豫地送给萧韫的时候。
遂钰喉头滚动,今日太子宫里的内宦叫他遂钰公子,陶五陈也是,封禄泉却称呼他南荣大人。
前朝后宫,遂钰唯一能区分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便是通过南荣大人与遂钰公子的称呼。
他莫名觉得好笑,苍白道:“萧韫,你的儿子已经成为太子,那我呢。”
“你什么放我回鹿广郡。”
鹿广郡是南荣王府所在之地。
“我生下来多少年,就在大都过了多少载,就在宫里活了多少岁。”
现在你要立你的儿子为太子,让他享天底下最尊贵的荣耀。
“我想回家。”遂钰声音颤抖,揪住萧韫的衣襟。他无法抑制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却也不得不鼓足勇气道:“萧韫,放我走好不好。”
眼泪顺着眼眶颗颗掉落,萧韫抚摸着遂钰的侧脸不语。
漫长的沉默消磨着遂钰飞速流失的勇气,将他高悬的心紧紧拴在悬崖边。
良久,男人冷苛道:“做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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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会迎来这个答案,遂钰紧抓萧韫的手逐渐松懈,随后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
萧韫将遂钰腰间别着的发簪拿在手中把玩,这是遂钰刺伤太子的那枚,遂钰并未将此发簪留在东宫。倘若太子日后想找他算账,此簪便是物证。
太子册封所用之物,皆得由皇帝过目后方可使用,这根发簪还是萧韫当年立嗣时,从先皇手中接过的物件。历三朝太子,所含意义深重。
这些遂钰都知道,但他就是故意给萧韫难看。
激怒皇帝无非是两种下场,逐出皇宫或被处死。
遂钰想看看,他会如何处理南荣王府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南荣王府远在鹿广郡镇守边塞,声势却远超普通异姓王。遂钰犯错逐出宫,王府便可立即派人来大都接公子回家,倘若是后者……
萧韫不敢。
遂钰认准萧韫无法处死自己,所以他要激怒萧韫。即使现在他能忍得了,日后呢?即便他现在对自己无限纵容宠爱,总有一日,这种莫名其妙建立在肉体联系上的爱,会因为无数愤怒积攒在一起而消耗殆尽。
那个时候,就是遂钰回家的最好机会。
凶器仍沾着微凉的血,萧韫牵起遂钰的手,仔细地去看少年圆润饱满且白皙的指甲,残余的红色嵌进指缝,遂钰只是草草用帕子擦了下手,太子的血并未完全处理干净。
遂钰安静看着与萧鹤辞气质不同的萧韫。
这对父子明明长相极其相似,行为处事却截然相反。
他六岁作皇子伴读,无时不刻跟在萧鹤辞身旁,萧鹤辞的一言一行广受朝堂内外称赞。他也真正做到了哀民生之艰辛,舍得散尽府中家财救济百姓,甚至愿意不厌其烦地以理服人避免动用武力。
潮景帝萧韫少年登基,初次御驾亲征便在他登基后当月。他是从乱世之中登基的皇帝,杀伐果决已经成为他侵略性决策的本性,得到什么把控什么,他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即使已经天下太平,他那份暴戾多疑仍旧与日俱增。
他将发簪放进遂钰手中,就像刺伤太子那般,遂钰下意识朝着萧韫刺去。
尖锐刺穿皮肉,萧韫脸色未变,掐着遂钰手腕的力道收紧,佩戴挂饰中的流苏碰撞,圆润东海珍珠清脆作响,瞬间搅乱遂钰的思绪。
他大脑空白,左手力道不减,直至温热的血液再次充盈他的掌心,殿外传来陶五陈的低声提醒:“陛下,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太子便要到了。”
萧韫淡道:“松手。”
话罢,他轻而易举地捏住遂钰的手掌,同时褪去外袍擦了擦遂钰的手,然后将衣物按在伤口处,道:“去拿金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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