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没有说话。
檀韫又看向傅濯枝,说:“小时候在家啃冷馒头挨藤条的我也不会想到,我以后会站在乾和宫的御阶上。命嘛,这玩意儿就像块泥巴,刚落地的时候形状不同,有些丑得不堪入眼,可往后是要烂在地上,还是改头换面、重塑人形,便是七分内塑,三分外塑了。”
傅濯枝好似无奈,“你真的很执着。”
执着于宽慰他,改变他,拯救他。
不,若论执着,傅鹤宵已至疯魔。檀韫眼前又掠过那场大火,他伸手替傅濯枝理了理腰间的玉佩,垂着眼说:“鹤宵,若让我来当娲皇,你必定是最华光璀璨。”
傅濯枝愣着,感受着檀韫轻轻地抱上来,像块沉甸甸的梦,坠在他怀里。
“我喜欢站在高处往下看,”梦温柔地蛊惑他,“以后空闲时,常来宫中走走吧。”
第38章 真亲臣
乾和宫今日气氛冷凝。
随着案子的深入, 被查出猫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内阁收到许多求情的折子,请了司礼监一同商议, 多数是瞒下来的意思, 最终宋阁老拍板,全部呈上御前。
“这些人做了这种事, 他们还敢上折子求情,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扔了奏疏,砸碎了不远处的一尊小香瓶,跪在榻前的人纷纷一抖。他气闷, 侧身趴在炕桌上, 突然, 一道香木味的凉风掠过侧脸,熟悉的嗓音响起:
“折子全部打回去,以后再有类似的, 也不要拿过来了。”
皇帝抬眼,瞧见站在身旁给自己打扇的檀韫, 没瘦也没黑, 还是那副沉静漂亮的模样。
“晚些时候把这次上折子求情的官员名单报给我, 另外,应百户,”檀韫点了随后进来跪在后头的应知早和常南望,“你和常百户将青州处的人证物证尽数与内阁等部交接了。”
落絮跪在角落里,听这道声音在陛下面前徐徐地下了一道一道的指令,说话前并不询问上意, 如此自然寻常,以前他听说见天子御令如见圣上亲临, 文武百官莫不稽首,今日才晓得什么叫真亲臣。
鬼使神差的,落絮偷偷抬眼瞧过去,看见了站在榻前的人,晃着团扇下着令,年纪轻轻已然有了如水如云的沉静,他长得也似白云碧水,有种烟波浩渺的景象。陛下也在看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终于掀开了雾帘,露出真切的喜爱和亲近。
纷纷完毕,臣工们退下,只留下御前伺候的人还在跪着。
“我带了青州的绿茶叶回来,柳来,你去膳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取一罐儿给陛下做几只茶糕,再让茶房煮一壶。”尚柳来起身退出去了,檀韫转身对皇帝说,“好香的,栗子味儿很浓,您待会儿也尝尝?”
皇帝接过檀韫手中的团扇,说:“先让人煮,再问朕尝不尝?”
“您的口味,奴婢还不知道呀?”檀韫说,“您要是不尝也不打紧,奴婢捡着自己喝。”
普天之下,只有檀韫敢这么跟他说话……哦,还有傅鹤宵那个孽障。皇帝用团扇往檀韫的胳膊拍了拍,笑道:“那让茶房直接煮一缸来,朕看你喝不喝得下?”
“奴婢才刚回来,您就饶恕一回吧。”檀韫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在皇帝鼻子前晃了晃,见他喜欢,才说,“走水路回来的时候碰见一艘香船,船上的姑娘们都在调制香料,奴婢和世子一道去玩了会儿,也调了两三只,这只檀香的给您。”
皇帝接过,系在腰上,说:“鹤宵怎么没来?”
“世子回来的时候被酒洒了衣服,回府收拾去了。”檀韫说,“您想见世子,奴婢让人去传个话?”
“他好好回来就成,都是大人了,也不着急马上就见面。”皇帝想说傅濯枝难得出门办件正事儿,但想起殿内还有旁人,便也省了,说,“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吧,你也是。”
檀韫摇头,说:“路上不累。”
皇帝也随他,起身时才发现殿内还跪了几个人,“都起来吧。”他把团扇还给檀韫,“陪朕走走。”
“不必跟了。”檀韫吩咐了一句,陪皇帝出了暖阁,从廊下往御花园去。
“今儿母后也来了,”皇帝说,“来求情。”
檀韫说:“宋阁老为何将折子尽数递到御前,陛下心里明白。”
皇帝明白,因为宋阁老要试探他查案的决心。
“牵涉官员不少,若都办了,且按照律法来办,那得死不少人,届时治事的人手不足不说,还会招致民怨。”檀韫打着扇子。
“他们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敢贪。”皇帝嗤笑,“再不济杀鸡儆猴,人人都当自己不会是那只鸡。”
“那就让他们来当这只鸡。”檀韫随手用扇子挑了挑鹅卵石径旁边的一株牡丹,温声说,“此次的案子,不能杀得太过火,但也不能只是小惩大戒,否则会让人怀疑陛下治理贪官污吏的决心和手腕,也会让那些人心存侥幸。尤为和李埔都是梅阁老的人,太后这是坐不住了,不想让火烧到自家头上。”
“这把火必须烧到梅家头上,否则白忙活这么久。”皇帝说。
“臣工们求情,有些是出于担心,有些则是因为梅阁老在朝多年,友邻遍地。他们不想让外人查,那就让他们自己查自己。”皇帝看过来,檀韫继续说,“尤为李埔一类必须严办,其余的嘛,可以饶他们死罪,前提是必须得把贪的账平了。”
皇帝挑眉,“朕觉着……难补上吧。”
“贪钱的用处无非两类,其一自留挥霍,其二向上买通,前者嘛,让他们自己卖房卖地想法子,至于后者,”檀韫笑了笑,“梅阁老桃李满天下,又身居高位,学生门生们必定要登门磕头央求。”
皇帝看着檀韫,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驰兰,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您总是夸我,怎么不夸自个儿呢?像此次的查贪,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要紧的就是上头的态度。”檀韫说,“您若不想查,下头的人跑断腿、掉脑袋都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知道,我也不要一滩清水,那样和一滩浑水没有区别。底下的人平日贪点小钱,倒也无妨,毕竟往上往下都得疏通,但尤为李埔等人连赈银税银都敢拿,这不是无奈为生计,而是心比天高了,欺民愚君,上下不仁,我容不得他们。”皇帝俯身嗅一株海棠,眉眼恹恹,“我只是看不透母后。我如今已经做了皇帝,对她多番忍让,她还要怎样?国家治理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她难不成真替我那小侄子惦记着皇位吗?”
就是多番忍让,太后才敢得寸进尺。檀韫微微眯眼,再一息已然恢复寻常脸色,说:“办了梅家,太后根基全无。”
人嘛,骨头就那么硬,一棍子下去,折了,也就爬不起来了。
他见皇帝神情不虞,不禁伸手搀住他的胳膊,说:“秋天了,英国公府也要来人了,不知道这次是谁来。”
说起这个,皇帝心情明朗了些,说:“前些时候收着信了,两爷子都来。”
在御花园散了心,檀韫陪皇帝回到乾和宫,尚柳来奉上一杯茶。皇帝喝过,说:“果然栗香浓郁,回口甘醇,拿一罐儿回去煮牛乳喝。”
檀韫正在香炉前点香,闻言说不要,“七月了,奴婢爱喝桂花茶味儿的。”
对皇帝说不要,落絮听见皇帝笑了一声,半点不怪罪,还说:“嗯,正好,东边儿那几棵桂花树开得好,找人摘花去。”
檀韫“诶”了一声,跟只猫似的在殿内走着,这边瞧瞧,那边嗅嗅,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地方。走到盘龙柱前那只玉壶春瓶边上时,他瞧见了垂眼低眉的落絮,皇帝见状笑了一声,说:“底下人都说落絮跟你有三分像,你瞧瞧呢。”
薛萦闻言往那边瞧了一眼,檀韫果真认真打量了落絮一番,也不答话,转头就问陛下:“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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