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年纪是已经见过死尸了吗?我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直接吐出来了,他还能镇定自如地指挥我们呢。”
荆护卫训斥:“主子一走就没规矩了?”
他用鞭子点了两个人:“你!你!赶紧跟上去啊!还愣着干什么!”
然后再看怀雍,怀雍已经骑马去远了,身边衬着阑珊灯火,看上去像是孤独地从红尘走进了遗世独立之中。
荆护卫若有所思。
晚上。
魏将军来见怀雍。
魏将军本以为怀雍是在周边游山玩水,结果一直到天黑没回来,害得他担心受怕正要派人去找,结果怀雍不光自己回来了,还跟带手信似的若无其事地给带来了十几个北漠人血淋淋的脑袋,更是吓得他大惊失色。
皇上怎么给他送来这么一个活祖宗啊!
然而,怀雍说遇见北漠人是在晦气,他沐浴洁净后早点睡下了,不想见人,让魏将军明天再来。
魏将军哪敢有逆言,只得悻悻作罢。
活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寝室外,荆护卫端着食盘,敲门问:“雍公子,我让他们给你煮了一些宵夜,今儿你累着了,吃了再睡吧。”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怀雍的声音:“端走吧,我不想吃。”
荆护卫索性自作主张,推门而入。
怀雍与进门前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气得想要坐起,可是手脚发软,胳膊都没什么力气支住自己。
荆护卫心想,果然如此。
他把汤药端到怀雍的床前,说:“喝了药再睡吧。”
荆护卫无语地说:“你脸都烧红了。不喝的话你一病几天,谁都知道你是因为杀了人而发烧数日,你猜他们还会不会敬畏你?”
又哄他:“我偷偷熬的药,没人知道。喝了药,明天就好了,有精神了,你去听他们都夸你厉害。”
怀雍被撞破伪装,脸更红了。
荆护卫已经为他想得这样周全。
怀雍知道自己再拒绝的话,又不保准明天一定能好起来,那到时候真的得出大丑,也不说别的,只说:“把药拿过来吧。”
他端起药想要一饮而尽,喝得太急,没两口就呛到了。
荆护卫扶他坐好,说:“我喂你喝。”
怀雍犹豫了一下,荆护卫已经把瓷勺里滚烫的药水吹成温热,递到他唇边,他张嘴便喝下去了。
算了。
都被发现了。
不挣扎了。
喝完药。
荆护卫又扶他躺好,给他掖好背角。
躺下的怀雍解开了发髻,披散头发,看上去愈发的稚幼无辜。
不知怎的,荆护卫觉得心痛,哪怕是兵役都要招二十以上的成年男子,而怀雍还没十八岁,不是孩子是什么?
而这个半大孩子却已经精通杀人的伎俩了。
他见怀雍满头是汗,转头去打了冰凉的井水来。
浸了井水的帕子凉丝丝的,揩拭去怀雍的汗珠,反反复复,照顾了他大半个晚上。
夜半,怀雍惺忪睁开眼睛。
恍惚之间,兴许是烧糊涂了,怀雍看着半跪在他床头伺候的荆护卫,竟觉得像父像兄,踏实可靠,叫人安心。
他摸索地握住了荆护卫在给自己擦汗的手。
这时候怀雍也才十七岁,他还没有强硬到连受了伤也不忘伪装,于是一不小心露出了软弱之态。
怀雍信任地望着他,一双眸子似是含泪般波光粼粼,柔柔羽睫颤了一颤,轻声恳求道:“荆叔叔,我有件事想求你——”
“求求你,在给父皇的信里不要写我因为杀人而发烧了。好不好?你写我出兵致胜,写我一点没有害怕,让父皇能知道,我是个英勇的男子汉。”
第18章 被窝
玉枕绫罗人似醉,不惮素手血满尘。
比起一个仿佛柔弱无依的小美人求你更可怕的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这原本还是个浑身带刺的小美人,却肯放下身段来求你了。
荆护卫无法不答应。
没想到病了的怀雍性情有变,变得爱说话了起来。
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了起来。
荆护卫冰凉粗糙的大手贴上他的额头,他怜惜地说:“雍公子,你是做主子的,不需要事事亲自动手,以后这种杀人的事让我来做吧。”
怀雍想,父皇教过他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真的不用杀人吗?
父皇说做主子的就不能心慈手软。
没等怀雍想明白,又听荆护卫对他说:“雍公子,既然皇上将我送给了您,那么我就是您的人了,我为您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都是应当的,所以,请您尽管驱使我吧。”
说着要为他杀人的话,声音却很柔和。
倒像是在对他起誓效忠似的。
怀雍烧得迷迷糊糊,时梦时醒,浑身湿漉漉。
到后半夜热度也没降下来。
荆护卫拿来白酒,说要用土法子给他治疗试一试。
怀雍被脱了白绫袜子,荆护卫把白酒擦在他的脚底板、手心揉搓。
怀雍忍住痒,没笑,见荆护卫出神,问:“你想到什么了?”
荆护卫:“我想起,我十七八岁时,我三岁的小侄儿发烧,我也是这样通宵照顾他的。”
怀雍:“你有侄儿啊。他现在在哪那?和你一样当武官吗?”
荆护卫:“死了。南渡的时候死在路上。”
怀雍愣了一愣:“……抱歉。”
荆护卫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他揉脚。
荆护卫给他揉过脚,拎着剩下的小半壶白酒,说:“再把白酒敷在腋下揉一揉就好了。”
怀雍忽然忌讳起来,别扭地说:“我自己来。”
荆护卫并未坚持要触碰他,毕竟揉个脚怀雍就很不自在了。
但还是说:“我不好南风的。”
不说还好,说得反而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是说,你不用怕我。”
怀雍尴尬:“嗯。”
在护卫们的面前,怀雍坚持每时每刻保持衣冠齐楚。
他知道这显得很麻烦。
一般京中的少年郎也没他这样讲究。
譬如赫连夜,夏日炎热时,在骑射课上也会光膀子。每到这时,赫连夜还要嘲笑他热得衣襟都汗哒哒了也不肯少穿半件,都是男人怕别人看什么?
怀雍拿过干净帕子,侧过身去,背对着荆护卫解开衣带,瘦伶伶的背整片裸露出来,热度一下子消散不少,他为自己补充说:“我小时候生病,父皇拿山珍海味喂我我也没办法长得很强壮,我很羡慕你们能那么强壮,要是我也能那么强壮就好了。”
荆护卫方才对怀雍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他岂止不好男风。
他今年四十好几,别看瞅着外貌不算老,但自觉已快到知天命之年,对男女之事兴致寥寥。
他侍奉过的皇亲贵族中许多人会带他去参加宴会。
宴会上,年轻貌美的少年少女们鱼贯涌出,像是钿螺艳奁被倾翻,绛红氍毹托举的他们一个个美的似明玉宝珠,却只求被座上的老男人亵/玩。
帐子里很暗,衬得怀雍的背白的发亮似的。
他的胯骨边拥簇脱下的丝绸里衣,雪莹蚕的布料,柔滑如月光,乌鸦鸦的黑发睡得有些许乱了,极长,到腰,沾上汗水一绺绺地黏在颈窝、后背。
草略一看,不大像个男人,线条处处都很柔和。
荆护卫只看了一眼,便莫名不敢再看,转过头去。
少年轻声揩拭身体的轻声时不时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少年的脚被他握在掌中,竹骨玉肌,趾如珠贝。
忽然,怀雍忽地问:“要擦几下?”
他钝愣两息,答:“把酒都用完吧。”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都是男人,还是个小屁孩,有什么好介意的?
***
过了秋分。
前方的战事愈发频繁起来。
九原塞边三天两头地起摩擦,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入冬之前的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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