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男后(27)
盛衡金口玉言,说是今天只陪着楚北渚,这一天便真的什么都不做,两人就在寝殿中,或坐在椅子上,或躺在矮榻上,你一句我一句就聊到天黑。
直到烛火点起来,楚北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他们真的成了百姓家中的老夫老妻,每日说着闲话,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楚北渚又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短暂的,眼前的美好也是编织出的,不知哪日哪时便会幻灭。
也正因如此,他坚持着最后一丝的底线,拒绝住进晏清宫,试图在盛衡的包围中,留出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点空余。
再次回到小小的耳房,房间内的布置未变,进门便是两张小床,楚北渚曾将睡在里面的那张床上,床头搭着一个吱吱响的木架子,随便放一点杂物。柜子和箱笼倒是完好的,他曾在这其中藏了许多把的匕首,最终都被他一股脑地扔进了井里。
楚北渚还未来得及好好审视一番,这屋内的另一个宦官便回来了。显然是有人事先和他打过招呼,他看到屋内多出来一个大活人竟丝毫不惊讶,反而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我知道你叫北渚,我叫冬至。”楚北渚回头一看,门口的小宦官顶着一张娃娃脸,朝他善意地笑着。
楚北渚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便也叫了他一声:“冬至。”
冬至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还有些自来熟,毫不在意楚北渚的冷淡,自己走进来坐到床上:“我们就要一起住着了,也算是缘分,我自己住很久了,也希望有伙伴陪着我。”
楚北渚稍有尴尬:“我不一定住多久。”
冬至扬起脸看着他:“嘿,这有什么,我知道你曾经在这住过,当时我请了旬休回家去了,反正你也不用管住多久,把这当家便好。”
楚北渚摇摇头,在心里想到,这并不是我的家,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待到盛衡哪日腻了,他便真的永远离开这里了。
看冬至的样子,他似乎对楚北渚的内情极为了解,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劝道:“北渚,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过一日算一日,你与我们不同,你还是个男人,你还有根,你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所以你看,日子好着呢。”
楚北渚不知道在这些奴才眼里,他现在是个什么身份,是男宠,还是奸佞,亦或是那祸国殃民的妖精。
冬至显然是累极了,伺候了一天,头刚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很快从另一张床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楚北渚虽然重伤在身很多时候力不从心,但是听力却未受影响,仍是异于常人,这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走来,又在门口停住了。
楚北渚轻手轻脚下了床,顺着房间的墙壁蹭到了门口。他倒不担心有贼人,堂堂皇帝到底寝宫,若是能随便进出,飞龙卫岂非成了摆设。
他躲在门的一旁,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似乎站在门前便不打算走了,楚北渚尽力听了一会儿,室外除了走来的脚步声,便没有其他声音。
楚北渚低下身,这个姿势对于拖着一条伤腿的他来说有些艰难,他用这个姿势挪到门前,随后猛地拉开门,五指成爪向门外那人的脖颈抓去。
门外那人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举起手臂挡了一下,但又倏地收了回去,像是怕伤到楚北渚一样。“北渚,是我。”
楚北渚听到声音,又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盛衡。他连忙收回手,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说:“陛下深夜造访奴才们的住所,有何贵干?”
盛衡还穿着明黄的寝服,外面套了一件玄色的披风,像是做贼一样站在门口,脸上还有一丝委屈:“我一想到你正在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我就要疯了。”
楚北渚原本还有一丝气愤,现在也不禁失笑:“这哪里是同床共枕了?两张床隔了都快八丈远。”
盛衡拉起了楚北渚的手:“不行,我就是接受不了你和别的男人同住。”
楚北渚刚要开口辩解,盛衡不依不饶地说:“半个男人也不行。”
楚北渚在心底替盛衡向冬至道了个歉:“那你说如何是好,这深更半夜又去哪里住?”
盛衡不由分说地拉着楚北渚回到了晏清宫的寝殿,寝殿门前守着的宫人看见盛衡毫发无损地回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想来也是被盛衡威逼利诱过。
楚北渚被盛衡直接拉到了寝殿内的软榻上:“你就在这睡,白天再过去。”
楚北渚知道这时跟盛衡对着干,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他便从善如流地躺了下来。
盛衡也没料到楚北渚会这样听话,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将人留下:“这……这样甚好,你以后晚上就来这里睡。”他将楚北渚的拐杖放到了手能够到的位置,自己也躺回了龙床上。
矮榻与龙床之间隔了不到两丈,楚北渚在黑暗中的视物能力十分强,因此隐约间能看清盛衡的轮廓。
几个月之前,他身为杀手,伪装成宦官,以男宠的身份来到了盛衡身边;而如今,他扒掉了层层伪装,竟“堂堂正正”地以男宠的身份躺在这里。
这几个月中,楚北渚已经在生死之间趟过几次,但对于盛衡,不过是身为帝王的十余年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段日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盛衡拥有的无数男男女女中,稍有不同的那个,楚北渚如是想到。
若是盛衡有读心术,能够知道楚北渚现在的想法,怕是要活活气到吐血。楚北渚这一次进宫,仿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他尤其的顺从和乖巧,像是从老虎变成了狸猫,收起了一口獠牙和锋利的爪子。
盛衡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这短短一天的相处,他就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看着他的人在这里,却觉得下一秒便要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盛衡只能拼命地将人拴在他的身边,离得越近越好。
盛衡也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楚北渚从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他找过去,仅仅两个时辰不到,他便想象了数千种情景,这里面每个情景都是楚北渚离开了他,抛下了他,最后剩下他一人。
因此盛衡才不管不顾地找了过去,并且强行将人带进了寝殿,仿佛只有看着他,才能放心地睡下。
楚北渚睡在了窗跟下,也睡在了月光里,他的睡姿可以用独特来形容。
他占据了软榻外侧一小条的位置,侧睡着脸朝向盛衡的方向,他右手塞在了枕头下面,似乎准备着随时拔出匕首。两条腿一条随意地弯着,另一条顶着软榻的侧边,时刻都能借力弹起。
盛衡看着他的约有一刻钟,他竟然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随时可以拔刀杀人的姿势,没有丝毫的变化。
盛衡看得又好笑又心酸,很快也陷入了睡眠。
☆、要学会邀功
第二日是大朝会,盛衡已经习惯了未到寅时便起身准备上朝,只听殿外崔安海唤道:“陛下起了吗?”
盛衡刚要开口,便见听到声音的楚北渚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从熟睡到彻底清醒也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
盛衡先朝着外面喊道:“起了。”随后又对着楚北渚说:“起这么急做什么,小心头痛。”他还注意到了,刚楚北渚起身前似乎还是昨夜睡觉的姿势,也就是说他能保持一个睡姿一整晚。
楚北渚没看到盛衡的眼神,被盛衡一说,他好像真的有些头疼。崔安海进来为盛衡穿戴朝服,他便坐在一旁看着。大梁皇帝的朝服为盘领、窄袖、绣龙袍,戴乌纱折上巾,这套朝服穿着不甚复杂,因此两个小宦官前后转了几圈便彻底穿好。
披上龙袍的盛衡像是换了个人般,不怒自威的气质与他挺拔的身材浑然一体。楚北渚看着他的样子想道,这才是帝王真正的面目。但盛衡却没有任何帝王的自觉,而是扯了扯领口,对楚北渚说道:“回去再补个眠,饿了就先用早膳,不必等朕。”
待盛衡去上朝后,伺候的宦官们也跟着乌泱泱地离开了,寝殿内从喧嚣到寂静也只在一个转身。楚北渚拄起自己的拐杖,默默地往耳房走去。
冬至远远地看见楚北渚迎了上来:“刚洒过水,小心地滑,慢些走。”他说着便要来搀扶楚北渚。
楚北渚避开了他的手,态度稍显冷淡:“你快去忙吧,就这几步路我自己可以。”
没想到冬至执意上来扶着他:“今后奴才可得叫你一声公子了。”
楚北渚抬眼,疑惑地看着他。冬至解释道:“陛下的旨意是,以后奴才便伺候着公子您。”
这件事显然盛衡没有跟楚北渚打过招呼,因此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我不需要人伺候。”
冬至嘿嘿一笑,不把楚北渚的拒绝当回事:“既做了奴才,伺候谁不是伺候?奴才我还只求公子日后飞黄腾达能提携一把。”
楚北渚正色道:“你不要把宝押在我身上,我如今也是如履薄冰,说不定明日便狠狠地摔下去了。”
冬至俏皮地眨眨眼:“要奴才说,谁都会摔下去,公子您也不会,您单看陛下的态度,便知道您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楚北渚嗤笑了一下:“陛下心尖上只有这大梁江山,你此话慎言。”
尽管楚北渚试图说服冬至不要紧着他伺候,但冬至也只是吐吐舌头,还是脚前脚后地忙碌着,楚北渚逼急了他便说:“奴才这是奉圣旨伺候您,您要是不让奴才伺候,奴才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
楚北渚的性格本来便是吃软不吃硬,加上冬至又会卖乖又会卖惨,让楚北渚觉得把他赶出去的自己简直不是人,于是冬至成功地留在了楚北渚身边。
楚北渚虽然不适应有人伺候的生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半个残废确实需要人照顾,而冬至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多,除此之外手脚麻利,有眼力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在伺候人方面的。
用过膳又针灸过,盛衡已经下朝了,而楚北渚自然被叫过去陪着盛衡用膳。盛衡显然是饿狠了,天还未亮便起床上朝,听着文武百官在下面乱吵一气,时不时还要站出来拉架,还要注意拉偏架不能过分明显。回到后宫时,盛衡早已筋疲力尽,然而,更悲惨的是,昨日一天未批折子,今日要干的活便翻了倍。
盛衡拉着脸三两口用完了膳,带着楚北渚去了书房。司礼监早早便将折子按照盛衡的习惯放好,盛衡坐到龙椅上,让楚北渚坐在靠墙的矮凳上。
楚北渚坐下后发现,矮凳旁边的小几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本书,从史书到野史,再到话本,应有尽有,他一本本翻过去,最下面压着的是《褚氏兵法》第一卷。
楚北渚的手指触碰到封面烫金的“褚氏”两个字上,又很快地缩了回来,像是被印在书上的字烫到。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翻开第一页,刚看到“为将者”三个字,又啪地将书合上,欲盖弥彰地将书放了回去,将整摞书重新压了上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许久之后,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书,随意地翻开,像开蒙的孩子学习识字一般,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盛衡批奏折抬眼的间隙,看到楚北渚盯着手中的书,看得十分认真,便随口问了一句:“北渚在看什么?”
“啊?”楚北渚浑身一震,随后反应过来盛衡是在问他,他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于是心虚地翻到封面,“看的《资治通鉴》。”
盛衡觉得楚北渚突然犯傻的样子十分好笑:“看不进去就算了,你看看这个。”他站起身来,抻着身体活动了一下,将手中的一本奏章递了过去。
楚北渚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发现是大理寺卿齐正明上的折子,重点渲染了楚北渚在白莲教一案中的贡献,并为他请赏。
他先是疑惑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想起来他,直到看到奏章末尾,隐晦地提到让楚北渚协助大理寺查案的事,他才反应过来,这是齐大人被他当面拒绝后,想通过陛下直接下旨,这样楚北渚就算不愿意去也非去不可。
楚北渚将手中的折子一扣:“我早已当面拒绝过齐大人。”
盛衡摇了摇头:“不是这件事。”
“除此便没了。”楚北渚又回忆了一下,想自己确实没做过什么惹到盛衡的事。
“颍州这个案子,全靠你先判断出主谋是白莲教,朝廷才不至于陷入被动,此外你还被奸人所害,这些你为何都不说。”
“这些事永安伯给陛下的折子中定都写明了,尚有颍州地方官员,钦差大臣,陛下定对此案的前因后果了解得十分透彻,我又何必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