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江月(36)
徐风堇笑道:“不用带了,我与邵山一同,都会保护好自己。”又对岑灵说:“待会我随昌叔出门,程乔会换我进来。”
岑灵略惊讶道:“程乔哥怎会来帮阿堇?”
徐风堇道:“他恨不得我赶紧追上郁郎,帮他照看,自然乐意帮忙,你二人且在寺内多住几天,等昌叔下次再来,便把你们接回府中。”又道:“我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余三娘一个女人独自回临安我放心不下,就且先让她养在府里,哪日跳脚了便让钱队长安排人送她一程,你且好好准备科举,这是京城没旁人认得你,虽说在临安登记过清倌,但也别怕,你若正直有才学,旁人只会服你,嫉妒你的人找不出理由,才会拿这事嘲你。”
岑灵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道:“阿堇,你与王爷一定要早些回来。”
这厢交代完,徐风堇便与昌叔一同出了山门,夜阑人静,树影幽深,他埋头走得不紧不慢,旁人只当是个跟去抓药的随从小厮,昌叔一路将他送到后山,那处已经停了辆马车,程乔穿着同徐风堇一样的衣裳,对他道:“你与卲公子路上小心,见到王爷定要好好照顾他。”又别扭道:“也......也好生照顾你自个儿罢。”
徐风堇拍他肩膀,嘿嘿笑道:“放心,程乔哥。”
程乔没想他还会叫这个称呼,当下便端起姿态,清清嗓子道:“你怎还叫我哥,你与王爷都那样了......这不合规矩。”
徐风堇大方道:“且先让你做几天哥,等我哪天成了正经王妃再谈规矩。”
几人简单话别,便各自上路,昌叔带着程乔去老友的医馆取来几包安神果茶充样子,卲山早已经买通城门看守,趁着月色,与徐风堇一同去往江北方向。
经历临安秀雅,京都繁华,如今一路旷野平丘,浩渺天涯,尽显波澜山河。赵徐二人差了三日路程,前者蹄卷黄沙,后者车马急旋,眼中看得是一路风景,心中想得是彼此一人。
入了江北一带,便武官居多,驻军统领王城山在校场练兵,属下匆匆来报,侧耳听后急忙穿上盔甲快步走到校场大门,见赵郁赵隽二人明显一怔,又忙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平北将军,见过七王爷!”
赵隽道声“免了”上前朗笑道:“许久不见王统领,结实不少。”
王城山忙道:“让将军见笑了。”又看向赵郁:“怎也想不到又能见到七王爷,属下上次进京多亏了七王爷解围,这些年始终没有机会再去京中,也无法再与您道谢。”
赵郁摆手道:“都是小事,王统领不必挂心。”
前些年王城山还任宁洲刺史,正逢赵端寿辰,进京述职,带了不少当地特产作为贺礼,却不想被有心人半路拦截,空手上殿,尴尬不已,关键时刻赵郁几句话化解了他的难处,还令赵端对他赞赏有加,自那之后回到宁洲一路加官进爵,如今已成驻军统领。
三人寒暄一番,便随王城山回到校场附近的府院中,赵郁让他屏退下人,只留三人在书房议事,王城山震惊于太子通敌,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忙道:“王爷的意思是,如今已经有夏人迈入宁洲一带了?”
赵郁点头,让他展开地貌图道:“人数大概不多,约在四五百,方便藏匿撤离,这几百人若是分散用好,怕要大乱。但反之,若让他们集合兵力,便能一举歼灭。”
戌时三刻,月明星稀,徐风堇与卲山行到盘龙坡山脚,又被堵在了城外,他二人都是第一次远行,虽然带着车夫,却时常赶不上闭城的时辰,不过倒也无妨,沿路村野客栈不少,虽不如城里整洁,却也能睡个好觉,徐风堇不求其他,风霜赶路,不露宿荒山就算大幸,也不知道这一路他睡过的每张床榻,赵郁是否也同样睡过。
徐卲二人安顿好便下楼吃饭,客人不多,算上他们也才三桌,待粗酒糙茶上来后便是闲话家常,徐风堇想听赵郁的事情,卲山便全都抖露出来:“我记得王爷第一次去青楼被舞女拉着摸手,回府生生搓洗半天,次日一见手背鲜红,我是想笑又不敢出声,忍得头脑发蒙,还有还有,王爷喜白衣,但是他穿上哪里像个纨绔王爷,根本就是端雅公子,只得又做了不少蓝绿衣衫,他还为此沉闷了几日,后来外出远行都带着白袍,晚上没人时便偷偷穿穿。”
徐风堇光听着便笑了半天,可笑着笑着又叹口气趴在桌上安静下来,手里转着白瓷酒杯,喃喃道:“也不知他走到哪了。”
卲山知道他心里想念,也不知如何安慰,才要说上楼休息,却听“啪”得一声脆响从身后响起,接着便听有人道:“当真?若东宫那位若真的出事,我们需得提前行动了。”又谨慎道:“回房细说。”
徐风堇依旧趴在桌上,手上的酒杯却蓦然停稳,卲山才想看过去,却听徐风堇小声道:“别动。”
他二人对视一番,待身后隐有上楼的脚步声,才起身去了帐桌,给掌柜递了两银子,换来一套店小二的衣裳,回房后徐风堇将衣裳套在身上又扣上一顶圆帽,对卲山说:“你在房间等我,我去听听他们要做什么。”
卲山放心不下,忙说:“还是我去......”
徐风堇惊道:“你这人高马大的哪里像个小二?回头若要扮屠夫你再去罢,现在老实等着,若是不听,我便去郁郎那告你恶状。”
卲山无辜:“我,我有什么状可告.......”
徐风堇过河拆桥:“你迫我出京。”
卲山大骇:“你骗我出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徐风堇嘿嘿一笑:“我要怎么说,是要看你此时怎样做。”
卲山皱眉想了想,只得道:“那......那嫂子万事小心。”眼看着徐风堇出门,卲山只得站在门口细听动静抱剑等候,方才从掌柜那里得知对方客房位置,此时隐隐能听到徐风堇敲门送茶的声音,没过多时,便又听到茶水打翻客人叱骂,卲山不安,才要冲出房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分辨轻重,猜想是去而复返的徐风堇,便忙开门让他进来,又随手关上道:“嫂子如何?”
徐风堇在屋内翻找一圈,终是找出笔墨纸砚,递给邵山道:“你可知道这一带的地貌如何?宁洲距离咱们还有多远?”
卲山虽没来过,但为了当兵打仗,看过不少兵书图纸,当即便画出来道:“盘龙坡属丘陵地带,山势很低,距离宁洲还有三百里,驾车过去要两日左右。”
徐风堇道:“那若快马加鞭?”
卲山算计一下道:“一日即达。”
徐风堇沉吟半晌又问:“宁洲有郁郎的人吗?”
卲山道:“有,王爷曾施恩驻军统领王城山,他一直感怀在心。”又道:“方才那几个是夏人?”
徐风堇点了点头,又道:“那位统领认识你吗?”
卲山道:“几年前见过,该是认得。”
徐风堇不懂打仗,有些犯难,试着问:“那你若请他调兵,他会同意吗?”
“调,调兵?”
徐风堇摘下帽子道:“方才我听得清楚,夏人原本和太子勾结要在宁洲引战,却不想此时太子出事,他们只得提前行动,兵力约有五百,四处分散,如今已有几十精兵陆续混进城中将要扰乱民心,待城外集合南北两路,两日后子时,要破城而攻。”
卲山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被他们撞上,不由一惊,又忙冷静下来道:“调兵应该可以,王爷前些日子给我一块腰牌,估摸王城山认得。”
徐风堇惊讶:“腰牌?什么时候给的?”
卲山拿出来递给徐风堇道:“就是他走的那天,王爷大江南北全有心腹,这腰牌用处可大得很,只是不知他为何给我。”
徐风堇接过来端详片刻,只觉心中一阵暖流上涌,估摸赵郁早就料到他无论如何都会偷偷跟去,能拦住最好,若拦不住那便帮他铺好路,把卲山从城门口遣回来不过是等着他一同出发,准备好腰牌,便保证了他一路畅通。
想来赵郁心中也是纠结难定,不想两人分开,却又疼他,怕他在边关与自己一同受苦。
徐风堇心里泛甜,又道:“既然能调动,那待夜更深些,你便赶去宁洲通知王统领,我这两日跟着他们,想办法将他们分散的两队引到一起。”
卲山大惊:“这怎么行?太危险了!”
徐风堇道:“你若现在不去,那才是危险。”
邵山道:“但凭你一人之力怎能将他们引聚起来?”
徐风堇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卲山愁道:“可这还是太危险了啊。”
徐风堇道:“我危险与否,全看你的脚程了。”又激将道:“你可是要当将军的人,这点事情都拿捏不定?”
宁洲城内无声无息地在一夜之间便捕获几十夏人精兵,待抓回牢里还未审讯却全都咬毒自尽,王城山来报时,赵郁道了句无妨:“这两日内城加强防范,别再放人进来就好。”他一夜未眠,精神还好,心中却莫名不安,赵隽还当他是困的,便道:“如今我暗敌明,他们早晚会聚集城外,待到那时一并歼灭,无需担心。”
赵郁摇头道:“他们人少,必定会兵分二三路,得先将人引聚起来,才好动兵。”
赵隽点头赞同,还未开口,就见王城山的属下带着一人进门,赵郁抬眼,怔楞片刻,几步迈出房门走到院内问道:“堇儿呢?你怎在这?”
来人正是夜行百里的卲山,他一路疾驰终在次日午后赶到宁洲府,本是来找王城山,却猛然瞧见赵郁,急道:“王爷!嫂子留在盘龙坡引兵,您快随我折回去救他!”
赵郁听完只觉双耳嗡鸣,当下便两眼发黑,急忙喊王城山调兵,随卲山匆匆赶去。
第59章 置气
置气
一路上卲山将夏人的计划对赵郁如实说清,果真和赵郁猜想的一样,接着又道出徐风堇要暴露自己得到消息,待北边这队集结后,引他们来追,除了卲山一同前来的还有车夫老郑,老郑是赵郁家奴,曾当过兵上过战场,后因伤病回乡,被赵郁遇到给了个赶车活计,有他在倒是能与徐风堇合作一番,造个声东击西。
将近盘龙坡时已将近破晓,卲山原本在前方带路,他与徐风堇约定了一处,却不成想到那附近空无一人,赵郁此时已然冷静下来,见地面脚印杂乱,显然有一批人马经过。
卲山见不到徐风堇当下便慌了神,急问:“是咱们来迟一步?”
计划向来赶不上变化,赵郁眉头深锁,示意他闭嘴,下马四处环顾,突然看到脚下有一粒带着红绳的木珠,捡起来看了看,带人又走出二里,果然又发现一颗,赵郁将两颗珠子握着手里,示意众人停下。
这一代茶圃竹桑,最高的山丘不过百余丈,客栈坐北,若他是徐风堇想要引人,必定往南边草木繁盛的山丘上引,他仅有一人,机灵些躲在草丛深处难被发现,肯定不会往低处走,若是下山便整个人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中,但是若上山,却站了极大优势,赵郁眯眼看向不远处最高的山丘,招来紧跟在后的王城山道:“上面地势如何?”
王城山道:“那是一片竹海,地路湿滑草木繁盛车马难行,匿藏没有问题。”
赵郁点头:“这边留些人防有漏网,其他随我饶到对面山脚,等着围剿。”
卲山忙上前道:“可是嫂子他……我们不直接上去搜寻吗?”
“此时上去才是耽误了他的事。”赵郁跃马扬鞭,眸中闪着微熹晨光,坚定道:“这点小事难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