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13)
“安子懿你为什么不逃走?”这是李斯瞿心中的疑惑,困扰,天大地大还会无容身之所?只要不待在夏国,哪里不可以存活?
子懿摇头并未回答,径直朝邙城府衙走去。
安晟一夜未眠,该怎么做他心里已有定数,却依旧心乱如麻,血债必须血偿,他虽有些犹豫却绝不动摇。
安晟看着现在跪在一旁的子懿,子懿与往时无差,可是人却又消瘦了几分,面色苍白,脸上是藏匿不住的疲惫。
安晟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别跪了,起来。”
子懿惊讶却不敢真的起身,犹豫道:“属下……”瞧见安晟脸爬上愠色心想继续跪着是违令,站着是不敬,王爷心里不爽左右都是罚,于是还是站起了身,恭顺的立于一旁。不一会安子徵也来了,行了礼后也立在了子懿的对面,两人年龄相差不过半岁,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热烈如火自信张扬,一个幽凉如水谦和内敛。
安晟说道:“探子回报,邙城周围有小股燕军频繁出没。”接着又对安子徵说道:“今日起徵儿便是安子懿。”说罢看了眼子懿,子懿依旧恭顺的立在一旁,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改变过。安晟走到子懿面前,捏起子懿的下颔逼迫子懿抬头看着他,他想捕捉子懿的情绪,却依旧只能看到那双眸似枯井无波,又似寒潭深不见底,脸上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安子徵道:“父王,留他是否不妥?他是个变数,万一……”
“不会。”安晟松开了手,取出一精致的瓷瓶递给了子懿,子懿会意接过没有任何犹豫便饮下。
第27章
次日探子又报,燕军十万大军攻城。安晟坐着巍然不动,食指依旧轻敲着扶椅脸上不见惊慌之色。十万大军想要围困他?不够,还不够。他城中的十五万大军要突出重围拼个鱼死网破不是难事,只是这般双方损失都会比较惨重。
安晟身边站着一身麻布青衣的安子徵,既然要扮,就扮得像样些,就连脸色都不再红润而略显苍白。
闫成布阵在城楼下叫嚣着,要安晟出城决一死战。邙城是座小城,坚守不了太久,安晟讥笑,对着身边的樊在武道:“传令,弃城。”
樊在武刚想应是,瞬间明白了安晟的意思睁圆双眼惊异的看着安晟,这都未战便令退兵,岂不涨了他人士气。安晟脸色严肃不似玩笑道:“中军先走,后是前军,最后后军。”语毕拍了拍樊在武的臂膀说道:“勿忧,让大军从南门撤出后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樊在武这才应是,想平成王满腹韬略,定已有应策。
安晟安排完其他将领,才转头对安子徵道:“徵儿,凡事小心。”安子徵点头拱手退了出去。
大堂里便只剩了李斯瞿和子懿,安晟道:“李斯瞿率三千精兵负责断后。”
“是,末将领命!”李斯瞿领命直接退下。
安晟来到子懿面前道:“你负责与中军率先撤出。”安晟不敢保证自己的这个决定无误,就连钟离旻当日提出此计时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可即使这是一招险棋他也得走。
邵可微立马军阵前,哨兵回报,夏军仓惶弃城而逃,狼狈不堪。邵可微双目微眯,安晟倒是狡猾,料定了她不过是来打虚晃的,故意让出邙城吗?她确实不会取邙城,至少现在不会,重防还需放在云岩关中不应浪费兵力。
安晟会随着哪军退出邙城?她需要判断安晟的走向来确定她想要的人在哪里。
哨骑屡屡回报,主力军几乎已经撤出,却不见安晟的影子。这么说不是最先退出的中军里就是在不屑一顾的后军里?
“传令入城。”
邵可微身边的木义云急急道:“公主,恐有埋伏!”邵可微不予理会,打马前行。
李斯瞿带领三千士兵守在邙城南门,后军也在陆续撤出,如若来不及撤出也应舍小取大,他不会有所犹豫立即封锁南门,为大军撤离争取更多时间。安晟隐匿在三千士卒里,他要看着徵儿安全混入燕军。
安子徵行在后军最末的奴隶队伍中,虽他常随安晟在军营磨练,但也从未过得这么苦,单薄的灰色麻衣让他冷得浑身都在打抖。安子徵双臂环抱缓缓行走,不理会督军催促的鞭子,时不时的回望。
没多久就看到了燕军的旗帜,燕军入城了。少数督促的军士看到燕军到来,也不再管剩下的奴隶,径直驾马出南门。
领头将士并不在意南门守门的夏军直接说道:“公主有令,余下城里的无论是什么人一律带走。”燕军的士卒看到这些尾末来不及撤出城的奴隶,便将奴隶们拴在同一条绳索上,牵回军队里。入城的燕军中居然不见邵可微,安晟深锁双眉又望了眼安子徵,安子徵也回望了安晟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安晟阁放心。安晟调马道:“我们撤。”
安晟撤后没多久燕军不留守城池亦不追击夏军直接退出了邙城。
撤退的夏军沿着道路迤逦而行,邵可微派了五千精锐从侧面突袭硬生生阻断最前头的百来军士与后面军队的链接。
樊在武圆目怒睁,勒住马缰沉声道:“景苒公主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邵可微魅笑道:“鱼死网破?你难道不知道此时你们已是八面受敌四面楚歌?”
邵可微扫视了夏军将士一遍,便看到樊在武身旁的子懿,于是抬枪指着子懿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懿一身牙色锦衣,领口镶绣金丝流云,轻袍缓带,衬得他面容如月晕般清贵可眉宇间又带着一丝虚弱倦怠。他未着盔铠,挺直着腰背,跨坐鞍背上,右手握枪却因疼痛而轻颤,脸上神色宁定唇轻启却不应答。
邵可微脸色起了波动,她虽说用五千精锐阻其首,但实际上并不能拖延太长的时间,时间花费得越久损失就越大,不过又怎可空手而回?只是为首的夏军将士皆是夏国上将,厮杀起来不仅费气力且耗时间。
樊在武半生沙场此时也理清思路,自然也是猜到了燕军境况道:“公主奔走追击,来得也不过是数千轻骑罢了。”撑不了多久。
双方对峙静待,只余人马在这寒冷空气中呵出的雾气交织在一起以及马匹焦虑的踏蹄声。气氛有些压抑,人人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紧张状态中。
邵可微突然仰头轻狂大笑,与此同时夹道两旁的矮岗上传来异响。
安晟与李斯瞿快马疾驰在道上,就在刚刚,探子回报,说是大军其首遭燕军袭击。赶到军前时,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路面上几乎都是如人般大的石块,此时部分士兵正在清理这些碍路的石块。
安晟翻身下马,寻了樊在武。樊在武身上沾满雪渣略显狼狈,他对安晟行了礼道:“王爷,是末将大意了,燕军太狡诈,本想那些矮山岗都是突兀巨岩,攀爬都不易不可能有埋伏,不想燕军居然在岗后培雪做了斜坡,将石块运上山岗后伺机埋伏。”
“损失。”
“禀王爷,损失四十七名军士……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众人皆被滚落的巨石打散……场面混乱,待平静后,已无燕军与四公子身影……四公子应是被擒了。”
李斯瞿心里颇是担心子懿,急道:“王爷是否要追回?”
安晟摆了摆手:“我意如此布置,是料到了燕军会来袭。”
李斯瞿伫立疑惑道:“王爷……王爷你是故意让四公子被掳走的吗?”
安晟沉思,邵可微的想法应是最后撤出便是不重要的自是不必花心思去抓,而大军为首的即使不是她的儿子也要擒之,当筹码也可扬军威也罢,邵可微是想能不放过便不放过。可是邵可微会规虑揣度他安晟不会吗,他将子懿推出去不过是想留个后手罢了。
安晟跨上马鞍对着众人道:“不必清理了,回邙城。”
燕军中军大帐内,邵可微坐在上座习惯性的微昂起下颔,来回扫视着眼前跪在地上年龄相仿的两个少年。
子懿双手紧缚身后,跪在地上等候发落,一旁亦是同样待遇的安子徵。
大帐内十分安静,邵可微只是在看,并不说话。安子徵心里发憷,却又逼着自己镇定,默默的在心里不停的重复自己便是安子懿。过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安子徵不敢抬头去看,一个低微的人就该有个卑贱的样子,可是双膝已跪得疼痛直发麻。他看了眼身旁的子懿,子懿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地面,脸上没有痛苦之色,但受伤的肩膀被反扯定不好过,满额的冷汗曝露了他的疼痛。
邵可微盯着两人许久,两人虽不说十分相像,但可看出是同一血脉。邵可微逼视两人厉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在安子徵垂头思虑,该用什么情绪,如何说出来才不显得虚假突兀时,子懿沉静的直视邵可微语调平稳的说道:“我是安子懿。”
这一句出乎安子徵的意料让他如遭霹雳,只能睁大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子懿。
第28章
这帐内竟如此寂静,安子徵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狂跳不止,冷汗汇结顺着脸颊滑落。安子徵似乎在愤怒又似乎在不安,胸脯上下起伏虽努力抑制但仍能看得出情绪波动。
邵可微踱至子懿面前蹲下身子,挑起子懿的下颔又细细的看了一遍,冷冷的轻笑一声道:“你是安子懿?”
安子徵在一旁略微挣扎却又怯弱的说道:“我才是安子懿……”
邵可微又看向安子徵,也挑起安子徵的下颔细看,可是当年那襁褓中的婴孩如此之小,眉眼都未长开,如何靠长相辨认?两人都称自己是四子,一个衣衫褴褛一个华衣锦服,一个随大军急急撤离一个随后营奴隶缓缓出城。
哪个才是她儿子,安晟故意这般混搅她的判断吗?既然会用她儿子的血祭旗,便不会有太好的待遇,那么这个衣衫褴褛的是她的儿子?不,也有可能是为了欺骗她所摆出的假象。
邵可微站了起来,神色渊肃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终是开口道:“来人,将两人押下去,好好看守。”
四个士兵将两人押到地牢内,解了绳索便将两人分开锁进了相挨的两牢房里。安子徵转动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巡视着这云岩关内的牢房,地牢里阴暗潮湿,地上的稻草早已发黑透出股腐霉味,安子徵嫌弃的皱了下眉头,虽然膝盖跪得难受想要休息一会又不知道坐在哪好。
安子徵透过栅栏看过去,子懿倒是安然自若靠着墙边坐了下来。子懿外伤未好,内伤也未得愈,早先安晟那一枪扫在胸口,牵扯出了他的旧疾形成了内伤,肺腑间的钝痛让他觉得呼吸都疼痛。他自是没功夫理会脏不脏乱不乱,能让他歇会便好。
看子懿如此自若,安子徵忍不住出言嘲讽道:“果然是过惯了地牢日子的人。”
子懿睥睨了眼安子徵压低声音道:“三公子不想事败最好闭嘴。”
“你!”安子徵甚是少见子懿这般,平时他都是卑微的说话。“怎么,刚才想认娘了?这里是燕营你就胆大了?”
子懿低低说道:“如果直接说我是三子,你认为他们会信?”
安子徵脑子也灵活一下子便明白了,如果被抓来的“三公子”承认自己是三子反而会遭怀疑,按照邵可微的做法,指不定她会认为所谓的三子才是她的儿子。他与安子懿调换位置,为的就是在接下来的“四子”投诚更显真诚!虽然安子徵不想承认,但子懿确实在帮他。
安子徵好奇问道:“你不希望与你娘相认吗?”
“我没有希望。”淡淡的回答没有任何感情。
“既然毫无希望你为何还苟活于世?”谁愿意默然忍受人世的鞭挞讥嘲,压迫凌辱?
安子懿不再回答,将头埋于膝间,他只是想见见娘亲。他在王府看王子们都有娘亲的时候,他就想,这一生总得看看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可如今看到了娘,心里竟希望能感受一下有娘是什么样子的,而不是看着,人都是贪婪的,再如何淡然如何伪装他也逃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