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19)
第40章
安晟对上子懿的双眸,勾起嘴角冷笑,浑身是凛冽威严的压迫感。
……
云岩关城墙望塔上竖起了一面黑旗,意思是召集骑兵,黑旗晃了三下,旗语是一炷香之内骑兵必须集合完毕,迟到者斩。
李斯瞿站在帐中展开双臂皱眉道:“召得真急。”
“李将军可见到四公子了?”胡小辽替李斯瞿穿甲披挂,还不忘问问子懿的事。李斯瞿人本就大方不拘小节,特意点名将胡小辽从火头营要出来做服侍他的下人,虽为下人,但并不严苛。而且李斯瞿一早告知了是子懿所托,所以对胡小辽而言,最大的恩人是那个陪他坐在雪地里,替他解围,像个哥哥般温柔关怀的替他拍掉身上的雪碴,最后还替他寻后路的子懿哥。
李斯瞿左手理了理右手窄袖上的铁铜护腕,直言道:“没,我去的时候他被王爷召进幕府中了。”
胡小辽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子懿的事是李斯瞿偶尔有空时告诉他的,胡小辽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但是只了解大概就足以让他替子懿难过了。胡小辽哀叹道:“唉,不知道四公子可还好。”
李斯瞿无语道:“你个十四岁的小屁娃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好不好?”
大军集结就绪,整军即发。子懿铁甲黑袍坐于骏马,身姿挺拔,随在樊在武身后,虽说安晟让他领兵,但是他手无寸功,且王爷绝不会全然放手交军队于他的,主将还是樊在武,王爷则留守云岩关。李斯瞿轻打马来到子懿身边关切的望了子懿一眼:“安子懿你……”不如不去,可是王爷下令岂能违令?
子懿回望,唇边是一贯的浅笑道:“李将军。”微微错开视线便是李斯瞿身旁的一干将领,子懿看似不经意,却将将领中的那个名为张变的偏将稍稍看了一眼。
李斯瞿沉沉吐了口气,自己去讨伐母亲吗?不为难吗?可是他看子懿面上毫无为难之色,实在不知子懿想什么怎么会安然领命。
时间紧迫,樊在武转头下令道:“四公子,张变,吕映生率三万骑兵先行将所有援路封死,五更之前于宁城汇合。”
子懿三人恭谨领命,扬鞭打马,马如脱缰疾驰,身后的三万轻骑也鱼贯随行而去,只余一路被马铁蹄踏碎的残雪。
张变纵马并骑于子懿身边,他面容清瘦却英朗不凡,仪表堂堂,一双凤目中似乎永远带着笑意,张变就这么直接的看着子懿。
“张将军有话请讲。”子懿并未转头,说出来的话语都是淡漠冷清。
“四公子不是想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子懿凝眉,这才转头看向张变,认认真真的审视了一番道:“不想。”虽是这么说,可子懿的眼里却是在告知张变:我早晚会知道的。
这倒是噎了下张变,这算不算不按常理出牌,不过他喜欢。“我是凌云王的人。”
本想吊下子懿胃口的,可是他看子懿竟然是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如直接坦言勾他兴趣。虽然凌云王交待他不要暴露身份,可他就是个被凌云王捡来的孤儿,虽说是收为义子但那是暗地里,只有他和凌云王知道的关系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父子关系吧。他向来活得随性,本事虽不能通天,但他不在乎自己这一条命,否则当初也不会请命混进奴隶里差些被燕军斩了。
想到这张变就觉得脖子一阵发凉,当时他们这群假奴隶被按跪着排成一列,燕军的刀斧手抡着大刀动作利索毫不留情的一个一个砍过来,跟砍萝卜似的。他都已经感觉到了脖子上一阵凉风了,却是被人叫了停,说是剩下的奴隶都留着,后营刚冻死了许多奴隶。
不在乎这条命但他还是怕疼的,即使是一瞬间。
“凌云王?”那是王爷的八弟安漫,是镇守着东面,拥着与祁国相邻二十四郡的藩王。
张变嘻笑:“对,想知道凌云王要做什么吗?”
“不想。”
张变惊讶道:“怎么可能不想!”
“张将军不会说又何必问。”既然只是试探,就暂时没有危险,所以先不予理会吧。
“你……”张变算是被堵得无话可说。
宁城是座坚城,城防颇是森严,邵可微统率能力极强,一入宁城便整旅厉卒,昨夜大军混乱士气低下全然消失,现在已是军威严整,临敌接战不成问题。
遗算,便是低估了邵可微的能力。
所以当夏军攻城搭起云梯攀爬城墙时,城墙上石矢如雨,燕军有条不紊的接战不见丝毫慌乱,战况便也一直僵持不下。
入夜收兵,将领们聚集在大帐内,帐内烛火映着众将的脸,每个人的神色颇为沉重。
帐内一片沉默,樊在武敲了敲桌案打破沉默向一旁的董业问道:“董谋士可有计策?”
董业年过半百,身子佝偻矮小,面容锐利沉郁,随军已有三十余载,此时他微微摇头道:“形势如此,我亦无计,唯有强攻。且若久克不下,那些的临近宁城的会城,则城援兵将我们封堵的道路清开,我们可就要腹背受敌了。”
樊在武沉思,虽然派了几支队伍去坚守援兵必经之路的隘口,但寡不敌众,是拖延不了太久的。“难道要撤兵?”
众人皆面露难色,一旁的张变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子懿,子懿出列道:“樊将军,我们可留虚兵攻宁城,加派人马阻截援军,夺临近的会城和则城。援军无处可去,必定会投靠宁城,宁城开城门,我们可趁机攻入,若是不开,可围歼援军。”
樊在武大呼道:“好!”帐内数名老将虽不待见子懿,但也不得不认同确实是个好方法,至少不会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
燕军中帐,一小兵单膝跪地急报:“公主!城外有两支军队称是会城则城的军队请求开城门。”
邵可微本站在主位上与各位大将商讨策略,听到这个消息猛的将案上的战报扫落在地怒斥道:“谁让他们此时来援的!愚不可及!”
闫成与其他将领纷纷请缨道:“让末将领兵出城击退夏军!”
木义云比起那些血气翻涌的将领们显得更沉着:“公主,这两城汇集的五万军士,是否要开城门放人?”
邵可微冷静道:“不,不可开城门。”
在座的将领都愣到了,城中至少八万士卒,加上援军至少有十三万,拼个鱼死网破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现在是要放弃这五万兄弟吗?
邵可微知道诸将的疑惑再次开口道:“宁城之后便是金都,我们不能丢了宁城。若是开城门,夏军突袭该如何?更重要的是援军中混入夏军的人又该如何?”
众人沉默,这是事实。
骤雪初霁,当末冬第一缕映在有些斑驳的城墙上,显得格外清晰,只是这阳光被寒冬冷却,看似温暖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宁城城外号角鸣响,战鼓响彻云霄,旗帜林立在寒风中翻飞,远远望去宁城外十万夏军像是惊涛骇浪的暗黑海面。
夏军后方尸横遍野,血染皑雪,十万夏军踏着五万燕国援军的尸体朝宁城推进。士兵们战不旋踵,各个士气激昂,带着深海般的仇恨目不斜视的望向宁城。
燕军即使死守宁城也已是强弩之末,连日投石车久攻之下城墙也有所损。为今要么出城迎战,要么弃城。邵可微知道北门看似无人攻守,实则早已有致命的埋伏,撤退不是不可,只是会有无意义的损失,不如全力一战博一生机。
第41章
跋前踬后,唯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宁城外,烽烟掠过,战火肆虐,两军沙场厮杀。邵可微稳马立在军阵后方,凡过她所站之线,皆斩,她不允许有一个逃兵。她要她的士兵怀着有进无退的决心,她要人人都抱有必死之志,那么才有机会击退士气高昂的夏军,才能等待援军。
燕军士兵凶猛异常让樊在武有些始料未及,一时战局难分负胜,战况胶着。
邵可微拈弓搭箭,利箭似乎对准了正在战场上厮杀的子懿,邵可微微微偏了头皱了皱眉似乎在调整角度,随后以极快的速度连射两箭。子懿长枪并穿了马下三个敌兵的胸口还未来得及抽出,翎箭带着风刮过战场直奔子懿眉心,子懿抬手精准的握住了箭身,还未来得及思考紧随而来的第二只箭迎面而来,子懿堪堪避开后才大惊回头,在他身后的樊在武因子懿挡住了箭矢,等发现的时候距离太近已无可避,利箭没胸三寸,一旁的李斯瞿亦是惊愕的接住了跌落马下的樊在武。
障眼法?子懿回首沉眉凝视遥望邵可微并将手里的翎箭折断,邵可微冷目回视,嘴边噙着似有似无的冷笑。
鸣金收兵归营,所以将领顾不得一身铠甲染血,急急围在主帐内,李斯瞿直接便跪在榻边。樊在武箭在胸口,擦心而过,角度刁钻,医官满额大汗再三说道:“老夫也没有把握把箭拔出来……将军这……”
樊在武胸口的箭羽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起伏着,他摆了摆手,一脸的络腮胡遮住了那对已无血色的唇:“安……子懿……”
围着的将领们自觉让出个口,子懿本站在外圈,见状便走近榻前拱手作揖道:“樊将军。”
“现今我生死未定……王爷正在召集兵马,这十万大军不能退不能倒……现由你负责统领大军……”只有安子懿可以委以重任吧?毕竟对方是邵可微,万一……万一他不行了,军队还能与燕军分庭抗礼。
子懿认真应承道:“是。”
子懿身后的一干老将都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们虽征战多年,但亦知道这是个重担,即使看起来不是什么大战役却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大军不能后退,必须坚持到王爷来为止,心里虽不满被仇人的儿子指挥却也不敢造次。
张变一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盯着安子懿,竟觉得这人实在不像情报里说的那般卑微低下,相反的,这人像一泓深潭,看不见底,捉摸不透,不外显的情感为他平添了一层淡漠的外衣。他突然不想按凌云王说的来做了。
樊在武看子懿认真的眼神算安了心,再次挥了下手有气无力道:“大家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李斯瞿焦急喊道:“樊叔叔!”樊在武虚弱的看了一眼李斯瞿笑道:“臭小子,王爷总说为将者应不惧生死……罢了,你留下来吧。”复又向医官微微颔首道:“取箭吧……”
宁城燕军中军幕府,邵可微倚榻半躺饮着壶中酒,一旁银枪锋芒冰冷冷冽。木义云在一旁沉默了会道:“公主,夏营恸哭三军俱缟素,似乎主将已亡。”
邵可微微笑看了眼木义云,懒懒道:“嗯。”
只是嗯?木义云继续道:“会不会敌军有诈,故作假消息让我军掉以轻心?”
邵可微坐了起来,好笑的看着木义云道:“那箭是我射的,真假我心里有数。”
“那……便是真的了?”公主射术箭无虚发,邵可微眼里的自信已经告诉了他真假。
邵可微摆弄着一旁的棋盘,心思沉了下来道:“真的也不可掉以轻心。”这盘棋是她曾与子懿下过的棋,她白子虽险胜但黑子不容小觑。此时静看棋盘,本想从棋盘上了解子懿的套路,却被那她强行压下的愤懑再次骤起,怒意让她差点将棋子都扫落在地。
难得平复下的心情,却无意在分析这盘棋,邵可微站起踱步至地势图前,看着山河百川,手指轻轻抚过那位于燕国最北处的天雪山,喃喃细语道:“苏零……”木义云深看了眼邵可微自觉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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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国十皇子苏零?那个质子吗?”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简洁便利的绯红胡服的少女调皮的坐在宫殿屋檐上,两条腿还在檐外晃荡,似乎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下来,看着就让人担心。
如此危险的动作那些个宫女都见惯不惯了,依旧个忙个的。贴身侍女小鸢也并未大惊小怪,仰着头略有些无语道:“公主,你先下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