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 (上)(6)
踏出了温暖的房间,迎面的寒气让安晟拢了拢厚实暖和的狐裘,随后开口问道:“云岩关如何突破?”
子懿立即规矩答道:“云岩关城墙高九丈,厚五丈,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火攻,水攻,掘地均不能动其分毫。又地处险要隘口,四周环山,山石嶙峋,难以攀爬,西北树林更有瘴气环绕,无法通行,占尽地势之陷,此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唯有另辟蹊径,否则实难攻下。”
“哦?那该如何?”
“属下认为应从内寻路。只要破了云岩关,便可直捣燕国金都。”剩下的关卡都不难拿下。
安晟微微点了下头,嗯,和他想法一致。
子懿犹豫了一下复又开口说道:“属下有一计可资万全。”
安晟挑眉,脸色阴沉目露凶光,一巴掌就狠狠扇了过去,“想都别想!”
力道很大,子懿嘴角滑下一线血色,脸颊火辣却难得没叩头请罚,而是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视王爷坚定的说道:“请王爷断定利弊轻重。”
“你想逃?”若临近夏国边关,要逃去别国便不会太难。
“属下不敢。”
“你可记得你起的誓。”
“属下此生应血泪流尽以赎其罪。”
安晟语气颇重的说道:“燕国皇帝崇尚武力和军事扩张,以穷兵黩武和侵略扩张为立国之本,为敛军费,赋税繁重,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若燕国统一天下,岂不是置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当年燕军破关入城,屠杀百姓,上到老者,下到妇孺,襁褓中的,身怀六甲的,统统没有放过,满城街道血流成渠,那些无辜百姓他们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安晟越说越怒,那些猩红的画面飞速掠过他的眼前让他觉得他就站在血河中未曾离去,于是一抬脚就狠踹上了子懿的肩头。
子懿轻哼了声,身子晃了晃却又迅速绷直跪好,那些罪孽让他心里无比苦楚,头低垂声音略微颤抖说道:“我知道,属下生来带罪,属下不会逃的。”
安晟没有责罚他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平复了心情缓缓说道:“你去了也是会失望的。”邵可薇是什么人,她认定的,绝不动摇。
会失望的,子懿心里既明白可又期待,那个娘,是怎样的?王府里,乃至整个夏国,景苒公主是个禁忌,他不知道那个娘长什么样,会不会像他在街上见到的其他孩子的母亲一样温婉?
“请王爷三思。”子懿再次劝道。
“带上你可以,但你要记住你姓什么,哪国子民,应效忠谁。”
子懿将身子伏下,额触地答道:“属下姓……安,是夏国人,誓死效忠王爷。”王爷的唯一恩典就是没有剥夺他的姓氏。一个卑微该死的罪人冠以国姓,应该荣幸吧?
安晟俯视着跪得标准的子懿,冷声笑道:“做得到才行。”说着安晟用手钳着子懿的下颔又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子懿睫毛轻颤垂下眼帘,想了会说道:“王爷可用毒,若子懿背叛,便让子懿万劫不复,灰飞湮灭。”
好一个灰飞湮灭,好一个万劫不复,我不应承你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安晟立即命人去药房取了乌天葵。
子懿微微一惊,心下苦笑,王爷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当装着乌天葵的瓷瓶摆在了子懿面前时,他看着那小小的瓷瓶,呆滞了一小会。乌天葵,性子不烈,服下不会立即致命,但是一个月之内若是没有解药便会毙命。听说服下此毒的人最后毒发会痛不欲生,七窍流血,穿肠肚烂,四肢腐化,场面好不恐怖。乌天葵很多,但乌天葵的解药却很少,只因解此毒的芷荇十分难得,难得到什么程度,可以跟天山顶峰雪莲相提并论,所以芷荇只有皇家有,并且数量并不多。
此毒一般都是给死士用的,服下毒药的将士与其日日活在恐惧中最后还死得如此恐怖,还不如战场上竭力厮杀。不畏惧死亡的军队,战斗力翻涨,各个都求战死沙场,以死得光荣。
“只要你听命,解药本王亦给得起。”
子懿哂笑,微微蹙眉,并不关心解药的事,而是担心一个月时间会不会太少?
看到子懿蹙眉似乎是一脸不愿的样子安晟有些恼火,不肯献忠又想要他信任?
冰冷的声音从子懿头顶上传来,“怎么,怕了?”
怕,但只是怕时间不够。
安晟本只想试探他,不想子懿竟真的拿起瓷瓶抵唇就要将药服下,安晟未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抬手将子懿手中的瓷瓶打掉,瓷瓶掉在地上,里面的黑色液体撒在了阶下,融入了雪地里。安晟觉得手心有些黏,黏得有些不舒服。
子懿愣了一下立即再次规矩的俯身跪拜,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谢王爷信任,属下定不避斧钺,誓死追随王爷,为大夏廓清环宇,平定天下。”
看着那跪在地上衣着单薄的清瘦身子,安晟心里一时竟非常不是滋味。
第13章
“我用毒不过是试探你,不要自以为是,我何时说过信任你?”
毫无感情的话夹着冰冷的风雪落在心头上,寒彻骨髓,子懿却早已习惯。
“说说何时出征最佳。”这个问题他安晟早有答案,却还是想听听跪在地上的人的想法。
“属下认为,此时正是严寒隆冬,人无暖食,马无藁草,虽不足以撼动三军,但到底会有诸多不利。加之即将开春,禾稼在田,两军交战,恐废民业,待秋收之后再出师为时未晚。”
安晟不再说话,盯着子懿端详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转身回屋。
子懿看着地上那个瓷瓶,轻叹了口气,扶着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站起了身子。怕是王爷已想即刻出发了吧,他何尝不是,即刻出发不是不可行,只是秋后于民最好罢了。
金瓦重檐,红墙朱门,庄严巍然,偌大的皇宫中九脊正华殿此时好似嵌在雪地上一般。殿内并不奢华却十分贵气。安泽祤靠卧于雕牙榻上,一旁的小太监小曾子正给他说着今日早堂诸事,“今日朝堂,因为一件事颇为严肃,各位大臣噤若寒蝉不敢多言,丞相与平成王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安泽祤轻咳了几声,将手中汤药放入立与一旁的太监托盘中,饶有兴致的问道:“哦?何事。”
“丞相不允平成王严冬出兵,平成王却道兵贵神速,要即刻发兵。”
安泽祤斜睨了一眼小曾子,这样政治与军事冲突应该是大臣们吵的不可开交才对,何以大家都噤若寒蝉?
小曾子瞧见太子殿下一脸质疑赶紧又接着说道:“朝堂本是喧哗不休,却因丞相一句要用平成王四子祭旗而安静下来的。”
“什么。”安泽祤心下虽惊,却不表于面,连语气都是平淡无澜。皇宫就是这么一个无情的地方,看似辉煌繁富,却如雪窖冰窟之地,为了权势地位,可以牺牲任何人。他这个太子之位,他的多少兄弟觊觎着,人人都盯着他,等他犯错,拉他下位。
“丞相言平成王四子本就戴罪之身,祭之以增大军士气,平成王不允,说是要留命另做他用。”
“父皇如何处理此事?”
“皇帝陛下英明,说了个折中的方法,以血为祭,留其性命。不然奴才瞧平成王那怒态怕是要冲过去一刀斩了丞相。”
安泽祤又轻咳了几声,倦意袭来,躺下便闭目了。小曾子会意从立于一旁的太保徐汇手中接过一袋钱银,喜眉笑眼的就退了出去。
徐汇看着一脸病态的安泽祤,忍不住道:“殿下……”安泽祤眼睛微微睁开一线,说道:“不必理会。”
只要不死,就不要去管。
安晟下朝回来,脸色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避让。步入睿思院,不需要去看都能知道子懿必定还站在房外,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要求。安晟踏上台阶,站在子懿面前,子懿刚要下跪便听到王爷说了句,给本王站着。安晟盯着子懿苍白的脸,仿佛要盯出两窟窿来,子懿垂下眼眸完全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看着他,所以此时心里奇怪盖过了恐慌。
“进来。”
子懿随着安晟入了屋,安晟直接坐在了桌子旁,子懿少有这种站在王爷屋内的机会,一时迷茫,他应该也没犯错,随后又自嘲了一番,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转至桌旁,跪在了安晟的身后旁。
“明日大军出征。”
“需用你的血祭旗。”
等了许久未见声响,安晟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子懿面无波澜,就连眼底都是一抹深邃的黑,看不见底,好似这些事与他无关似的。不过想想也是,即使有关又如何,本就不是他可以违抗的。
“只要你血,不要你命。”随后安晟语气稍软了下来说道:“今鬮你去福宅吧,明日寅末回来。”
“谢王爷。”这一句带了感激之意。
翌日。
高台太庙,祭天,祭地,祭祖宗,造祢完毕,皇帝与将士们出太庙。盆缶击乐,气势奔腾,激昂人心。高台下十五万大军分阵整齐林立,兵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宛如漆黑海面泛起的点点粼光,这是一支虎狼之师,有苍龙出海之气势。此时的祃祭让每个士兵都仰头凝望着高台上的一切。
高台坛中丈高大旗迎风一吹,招展飒飒,醒目的夏字,是大军的灵魂信仰。高台一侧,祭司拉出被铁链镣铐锁着的少年来到旗下,令其端跪好后将一精致龙纹如海碗般大小的青铜鼎盆摆于少年面前。
祭司拉过少年的手臂,扣住手腕保持他手臂平举,随后用匕首划开了一道深口,温热的鲜血瞬间便从伤口中涌了出来,流入鼎内。
安晟看着那个少年恬淡乖顺的跪在旗下,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只是垂眸看着地面,长睫盖眸,看不到眼里的任何情绪。
血流缓下来时,祭司又在子懿手臂上狠狠的划开第二道口子,伤口隐约可见白骨。直到第三刀下去,血才盛足。子懿脸上已是灰败,大量失血让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结着冰霜,身子忍不住微微打颤。祭司甩掉他的手,捧鼎走至台前,将鼎高举,大声说道:“衅旗鼓!”台下士兵闻言举起手中兵戈并有节奏的高声振呼。
立于一排将领前一身戎装的安晟脸色却不大好,手隐在战袍里握着拳。他看着子懿跪在地上身形微晃,脸色比地上的雪还白却又比雪还暗,左手垂在一侧,血还顺着手指滴滴答答的落在雪里,染出一片殷红。
祭司将血一半泼在了牙旗上,一半泼在了战鼓上,这才正式祭祀完毕。
安晟走至战鼓前,对着台下十五万士卒说道:“三军听令!为我大夏,誓死破敌,不破不还,歃血出征!”语毕血抹双唇执鼓槌阵阵击鼓,鼓声厚重,气贯长虹,台下士兵顿时呼声震天,犹如山呼海啸,气势磅礴。
号角低鸣,三军闻鼓,号命出征。
第14章
望曦阁顶层只有一间房间,这房间是幽翳公子的专属,房内檀香环绕,布满暖炉,温暖如春。幽翳公子一身月牙白慵懒的躺在榻上,看着手里的竹简。
尧宜铮背靠在朱红梁柱上,双手交叉环胸,一只脚还不管带不带灰土直接蹭在柱子上。
“干嘛要四公子一年之内取下燕国,燕国喜武,虽内政不好,但那军队特别是那六万骑兵是何等骁勇,各个都是虎贲之士,要攻下燕国金都恐非易事。”
幽翳公子抬眸,将竹简放置榻旁矮几上,道:“我国现下虽富饶,是因减轻赋税,发展民业而促成的,五国连年混战,耗费不少物资,十五万大军出征,加上今年的秋后收成,太仓余粮支撑最多一年有余,一年后若军队还在外,必得征民,于内政不利。”
“我国地处中枢,与其他四国均接壤,周围四国一直虎视眈眈,因为不论哪国拿下夏国这块土地,再向其他国家发兵都不难。其中属燕国对我们攻势最猛烈,本就有国仇,若能灭了燕国,我们占据了北方之地,便多了与其他几个国家抗衡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