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15)
等到比试那日,天未亮,寒城就醒了,为着这场比试而来的各界人士纷纷上山。攸行派虽盛名在外,但所处的位置却并不好走,其实择的是一处隐世之地,相传当时创立此门派的先祖虽是位高人,却并没有将门派发扬光大的想法,只收了一位徒弟,隐居在山中,不知后来是第几代弟子壮大了门派,才一代代传承,有了如今鹤立武林的攸行派。
攸行派在山的极深处,他们在到达之前还要往上爬很长一段路,且要通过一片茂密且古老的森林,山势还时有险峻陡峭之势,若非轻功过得去,此番还真的看不成这场比武。
单单就在通过森林时,这一波人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轻功才练到初级的比树上的猴子也好不了多少,在粗壮的树枝间跳跃,一个不小心还要撞上树,若运气稍不好,还能撞上个八斤八两的相互一抱一起从树上掉下来,时不时激起一番混战,练到稍有所成,跻身中级的,能自如地在树之间穿梭,只是带起的动静还不小,人所过处,树上叶子枝杈纷纷下落,而练到上层的,身形便行云流水,往来无声无息且无痕。
祁越、李光耀的轻功皆为上流,而陆衡的轻功恐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是三人在树林间闲庭阔步般施展,并不引人注意。
这种闲人特别多的地方,李光耀巴不得别来,无奈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只能低调再低调,一歪头还要看到两人成双入对地在树间飞跃,心口简直堵得要吐血,以他这把年纪的经验,祁越时而展露的情意已经不能用眼花来骗自己,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份感情有多深了?还有没有得救?这种事怕是连祁瑜在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一个下属兼长辈要怎么说,李大爷在心里哀嚎几声,他们的处境向来都很棘手,但是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要面对这种问题!
天刚微亮,他们冲出密集的树林,顿时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的是一个巨大的瀑布,水声巨响,激起一片水雾,既壮阔豪迈,又有股朦胧的意境。
一些轻功不错的纷纷略过水面,迎着这瀑布而上,另一些则另找他径,陆衡转头朝祁越一笑,往瀑布方向扬了扬下巴,随即直接往瀑布而去,祁越稍一借力,紧随而上。
李光耀气急,当我是死的吗!
☆、第二十三章
瀑布的水汽扑在脸上,如同层层叠叠的云雾,陆衡猛的有种身处霁云山的错觉,这几年他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霁云山,当年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是陆子岈的师父,吴名,换句话说,也是他的师祖。
当他知道吴名的身份之后,本以为他带自己回霁云山,教自己功夫是为了报仇,然而后来才慢慢觉得吴名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仿佛只是为了激他。陆衡直到离开霁云山时都没有明白吴名真正的想法,多年来,支撑着他的就是将手中的无邪剑刺穿那些人咽喉的执念,可没想到他准备下山时,吴名会给他两个选择,要么选择一辈子留在霁云山再不入世,要么选择报仇,再也不要回来,从此再无瓜葛。
陆衡那时僵在原地很久,喉咙因勉强忍着哽咽而有些疼,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必须要报仇,哪怕给出这样选择的吴名,必然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陆衡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就此别过。
这不是太久远的事情,但当陆衡跃身上瀑布时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反而是那时陆子岈教他轻功的场景,历历在目,像就发生在眼前。
陆衡三人先后到达瀑布上层,立即被眼前风景给震慑住了一瞬,只见这断崖上层极其疏阔,仿佛一下进入了另一层境界,水面映照着天空的颜色,蓝得几乎如出一辙,不似人间,置身其中,显得尤其渺小,而前方的宽阔的水面之上,悬浮着一片圆形的平地,竟是一个天然的擂台!
他们同周围陆陆续续到达的人一起向擂台靠近,经过这一段路,淘汰下了许多看热闹的,没有了刚上山时的那种拥挤,留下的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此时远处山峰上传来了悠远绵长的钟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心灵的禅意,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祁越犹自皱了皱眉,这里被特意营造出了一种神圣空灵之感,比试尚未开始,就让人对攸行派自然而然心生崇敬,一时升起了警惕之心。
陆衡与祁越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与自己想的相差无几,心思想通,两人再看看李光耀,两眼放光,一齐叹了口气。
悬浮地块上落下了几个身穿白衣的攸行弟子,衣袂翻飞,乍一看格外不俗,他们随即宣布比武开始,比武以攸行弟子接受挑战开场,若门派外人士能战胜台上攸行弟子,便能进入下一轮,不论身份,获胜的八人将可挑战攸行候选掌门,当然,能继任掌门的是最终胜出的一人,比试规则,武器选择需光明磊落,另外,点到为止,不能夺人性命。
陆衡抱胸立在一旁,听到最后一个不能夺人性命的规则,冷冷“哼”了一声。
祁越:“这样的名门正派,必不能在选掌门时闹出人命,不然传到江湖上也是件伤及脸面的事。”
陆衡略感意外,不想自己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猜到,摇了摇头,说:“既然是要为夺掌门之位而比试,就必得倾尽全力,若是缩手缩脚,就不免失了精准,而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规定未免太过伪君子了一些。”
祁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你学的剑法在于夺人性命,而我学的刀法在于战场杀敌,都是戾气十足的功夫,我有时在想,会不会也有哪种武功,不在于伤人。”
陆衡一顿,心里不免有些伤感,虽然又轻又淡,但一瞬间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钟声再次敲响,攸行派的一位弟子在台上负手而立,台下一个青年纵身上了擂台,两人互相拱了拱手,即刻拔剑出鞘。那青年在同年纪的江湖人士中虽算不得极其出色,但也有个中上水平,可在与那攸行弟子过招中,就显得有些吃力,而对方仍然是从容不迫,剑法自有一番行云流水的风度。
陆衡眯了眯眼,攸行派出的弟子不多,只有五人,台上的这一位在门派中应算上游,但定还不是顶尖,只不过就这样的水平,恐怕就能横扫这台下的大部分人,果然是大门派,颇有剑宗气魄。
第一场比试攸行弟子几乎毫无悬念地赢了,看样子比他平时练剑还要轻松,随后又有几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上台挑战,一一被打落下场,通常这种场面,刚出场的都是些铺垫。果然,一轮比试下来,在场的江湖老油条也看清楚了这位弟子的实力,自知敌不过的就省了那份力气,也不上去丢人现眼了,热血冲头都败下阵来后,台上冷清了一会儿,一时无人上去。
然后一个年纪稍稍大点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此人一看也是出自哪个名门正派,长得一股正气,正是陆衡最是看不顺眼的类型,自动将此种长相归结为伪君子标准长相。他瞄了瞄身边的祁越,同样是出身正派,祁大少爷就看着十分顺眼,祁越比他的父亲长得要风雅,就算是个将军,也应该算是个儒将,肤色极其白皙,眉目如画,侧面看去,鼻梁英挺,俊美得过分,他比起少时,眉宇间多了一份阴郁邪气,在陆衡看来,反而觉得自家兄弟这是难得的真性情。
祁越莫名感受到了一道赞赏有加的眼神,回过头询问地看了一眼陆衡。
陆衡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又将手臂搭上祁越的肩膀,看得一旁的李光耀心惊肉跳,差点就要动手一巴掌把他这不安分地手给拍下来,还搭什么搭!这小子线条怎么这么粗!
陆衡显然没看到李大爷对他的挤眉弄眼,看到了也无法领会其精神,自顾自地将脸凑近,低声调侃:“你说你这小模样长的,这几年有多少小姑娘给你投怀送抱了?”
陆衡靠得太近,呼吸几乎喷在祁越脸上,声音既轻又低,祁越突然觉得耳朵有点酥软,不由自主地笑了,并非是那种被逗乐了的笑,而是嘴角微微勾起的似笑非笑,连着眼角弯了弯,带着某种魅惑。
陆衡一愣,干咽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这种突然头晕眼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光耀呛到般死命咳了一声,陆衡霎时反应过来,将手收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比武,只不过小陆爷基本上看见什么也是过眼不过脑,内心正在电闪雷鸣,劈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十四章
陆衡稳了稳心神,装出一副认真分析比武的模样,心里祈祷这时候祁越可千万什么都别问了,自己刚刚这心猿意马的叫什么事儿,这可是从小认识的兄弟,慌个屁。
所幸祁越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见他一本正经地抱胸靠在树干上,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尊石像,也不说什么,转而把目光落在擂台上。
陆衡暗自松了口气,李光耀的心却提溜了起来,心想陆衡的神经果然比大腿还粗,他都能分明感受到祁越周身的气场都温和下来,心情好得不像话,简直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了,陆家小子是把老虎当猫咪,恐怕要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啧,死是死不了。
就在李光耀全神贯注地思考怎么在鸳鸯成对之前就给神不住鬼不觉地棒打了,台上的比武也慢慢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那中年人与攸行弟子过了百招有余,其实很明显能看出那人的武功在这攸行弟子之上,本可以更快结束这场比试,可他有意拖长时间,等到那年轻弟子已无力招架,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陆衡皱了皱眉,这人如此刻意地羞辱,这挑衅的姿态是做给攸行派看的?
李光耀“咦”了一声,说道:“这个人的武功路数竟也是出自攸行派。”
陆衡:“李大爷你没看错?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剑法跟刚才那个攸行弟子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光耀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个小王八蛋能看出来什么,嘴上仍解释道:“攸行派武学博大精深,就算是本门弟子,甚至是掌门,也不见得能学尽所有,那弟子如此年轻,主攻一支武系,将其学精就已不容易,台上那人学的自然与他不同,看他的年纪,难道是许心敛?”
陆衡:“还是个报的上名字的?”
李光耀摇摇头,说:“许心敛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你都还没生出来呢,他本也是攸行派的弟子,辈分还要高这些小弟子一辈,后来听说是偷学了什么门派内禁止修炼的功法,而被逐出师门,偌大的攸行派,几乎没驱逐过弟子,他被赶出来等于在江湖上名声扫地,后来也就销声匿迹,没再听说过了。”
陆衡惊讶:“什么邪门功法?既然都禁止了,还收藏着干什么?这不是逼着人家练吗?”
李光耀怒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这么爱作死!”
祁越被俩人逗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往擂台斜后方看去,那是一处天然的石台,从山壁的洞穴处延伸出来,站在那能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场,此刻从那洞穴里出来了几个身着攸行派白色长袍的人,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鹤发老者。习武之人眼力都不错,看那老人年纪可能已经过百,但是精气神却很足,身形丝毫不显老态,应就是攸行派现任掌门,纪岚,在他旁边的几位年纪也已不小,想必都是攸行派内辈分最高的几位,他们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上方,似乎只是为了观战。
陆衡:“既然是已经逐出门的弟子,那他此番过来搅局,他们也打算放任?”
李光耀还未接话,祁越答道:“既然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比武,那自然谁也不能拦着,而且这位许心敛,也赢不到最后。”
陆衡挑了挑眉,说:“这么确定?一会儿你上去把他打下来还是我上去把他打下来?”
祁越闻言一笑,伸手搭上陆衡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下,一触即放,两人身形都很颀长,但祁越还要略高一点,陆衡大概只到他眉宇,加上他有些瘦削,换祁越来做这个他平时做惯了的动作,才让他发现什么叫“顺其自然”,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