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20)
祁越在一旁听得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损是损了点,但十分有效,总算觉得沙青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沙青儿一通解释,火气也消了大半,此人心比海宽,早就把先前的不愉快囫囵包着一团,不知道扔在心里的哪个犄角旮旯,这时总算想起来还有正事,忙问祁越:“你们找到那玩意儿了吗?”该不会被埋在山里了吧?
祁越挑了挑眉:“什么玩意儿?”
沙青儿“嘿”了一声,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装蒜,说:“就,那个啊,那个令牌。”
祁越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回应。
沙青儿:“……”
她心想罢了,反正这“木”字令牌也没落到不该得的人手里,后续的事情让那个人来操心好了,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装傻充愣地又变回那个初遇时纯真可爱的少女了。
一场混乱,他们相互把对方糊弄了一通,就此也要别过,既然已经下了山,祁越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纪岚自行调息了一下,功力便恢复了七八成,让几个年轻后辈都刮目相看了一番,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祁越一哂,直接放弃了让李光耀送他上山的计划,这老家伙看起来还能再活五百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养老了才搞出这一番比武,非要让贤,结果让出这一番动静来,接下来的几年内攸行派想必还找不出什么能代替他的人物。
临走时,纪岚将祁越拉到一边,问道:“你就不想问问当年的事吗?”
祁越淡淡道:“我心中并无疑虑,为何要问?”
纪岚点点头,说:“将门之后,果然气度不凡,老夫自知无可辩解,唯有一事于你知晓,当年那封据说是几个部落联合撰写的,而最后给祁将军定了罪的信,其实送得没有那么快。”
祁越不动声色。
纪岚自嘲地叹了口气:“朝廷的兵马,早在祁将军打算回朝之前,更早在这封传说中的信送到京都之前,就已经埋伏在寒关古道,以及这里的各个山头,我竟不知,这场埋伏,弓箭对准的是大梁的将军。”
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想动手了,什么所谓的告发谋逆的信不过是后来做的一个虚晃借口,甚至有没有这封信都不一定,祁越对此事早有了自己的猜测,这不过是真真切切地验证了他心中所想,他冷笑了一下,如此便再没有犹疑了,他朝纪岚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晚辈礼。
祁越与李光耀,带着仍然昏迷着的陆衡走了水路,其实这条路是沙青儿有意无意指引着定下来的,等到要上船的时候,这人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光耀心中不安,询问祁越如此按这丫头建议的方式去江南真的没有问题吗。
祁越笑问:“你还没看出来这丫头是谁派来的吗?”
李光耀疑惑更深,问道:“是谁?”
祁越轻声回了三个字,李光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又是那个无事生非的洛北阁阁主,真是要请个道士驱一驱这个姓苏的邪,都跑到西边来了,还没将这人给甩开。
祁越虽有心将计就计,看看苏小曼还想引他们查些什么,但还有个原因是水路比坐马车要稍微平稳一些,陆衡也能安稳一点。
他径直走到陆衡身旁,将人靠在自己怀里,握过他的手输入一股真气,李光耀这边说着说着被冷不丁一忽略,赶紧跳起来就出去往甲板上晃悠,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但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自己在场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从头到脚都写着碍眼。
陆衡恍惚间能感受到一股小心翼翼的真气游走过他的经脉,有点冷但很轻柔,一遍遍修复受伤的经脉。
他动了动眼皮,醒过来,不睁眼还好,一睁眼正好看到祁越的脸正在上方对着他,眼里跟含着一汪湖水似的温柔,自己还依偎在人家怀里,短暂的迷茫之后,陆衡的脸轰地一下红成了个熟虾,上半身僵硬地弹起来,“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祁越带着宠溺地笑了起来,倒了杯茶给他,本想顺手再喂一下,可是陆衡怎么都不敢再承受这份体贴了,忙将茶盏接了过去,两口的茶放在嘴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喝下去,茶盏遮了半张脸不肯放下,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祁越,他此时也想到方才应是祁越在帮他疗伤,祁越练得刀法在战场上披荆斩棘,难免凶猛,真气中也带着一股冷铁的凉意,但刚才为他疗伤时又是明显的轻拿轻放,陆衡心底不禁温暖起来,没察觉自己嘴角眼角都弯了。
祁越见他心不在焉地僵在那里,伸手将他恋恋不舍的茶盏给拿下,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衡回过神来,刚想说好多了,就翻上来一阵头晕恶心,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这才意识到他们原来在船上。
祁越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背,陆衡吐得两腿发虚,站都站不稳,也顾不得扒着祁越时产生的那点不知缘由的悸动。祁少爷体贴入微地选了水路,哪里想到这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手居然会晕船,一边乐此不疲亲力亲为地照顾,一边看着陆衡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李光耀刚从甲板上回来,又想直接出去跳船。
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打破两人间稀里糊涂的情愫,轻声说道:“少当家,这条船恐怕不简单。”
祁越脸色一沉,问道:“船上运的是什么?”
李光耀愣了一下,他刚刚去甲板上“吹风”,发现这条船上的船员都有功夫底子。这条连贯东西的运河每天运输着成千上万的物资,免不了被水匪惦记,船上带几个能打的倒也不稀奇,只是这条船,表面上送的可是乘客,要觊觎也觊觎不到这条船上,竟看不到一个行为正常的船员,这就奇怪了。
李光耀偷偷摸摸地跟着一个船员下到船舱,发现门口守着几个船夫打扮的人,隔得不近也能清楚看到那几个船夫个个配着实打实的兵器,这条普普通通的船若需要这样的守卫,里面运的东西定然见不了光。
这些都是李光耀刚刚才得出的结论,没想到他慌慌张张地来报告,祁越已经料到了,一时都忘了该说什么,只好丧气道:“少当家你怎么知道的?还没看到船舱里面是什么,外面守了几个带兵器的。”
祁越略一沉吟,笑道:“等天黑了再去探一探。”
陆衡头晕目眩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意识到他们不仅上了条船,而且上了条贼船,更觉得力不从心了,轻声哼唧道:“玄璟,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怎么还义无反顾地要上这条船?”就不能安生两天吗?
祁越和李光耀听到这声“玄璟”皆是一愣,这名字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唤过,祁越乍一听到,从耳朵一直到心里都酥麻了个遍,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李光耀也是麻,不过是头皮发麻,赶紧站起来就想再逃一次,但是起来和走这两个动作连带得太急,一不小心绊到了椅子腿,大刺刺地摔了个狗啃屎。
陆衡闭着眼听到这么大动静,本能地迅速撑起来看了一眼,随即压着恶心难受爆发出一阵大笑,边拍床边说:“李大爷你……哈哈哈,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李光耀恼羞成怒,转过头瞪了一眼笑得喘不上气的陆衡,心说你个糊涂蛋小子还有力气笑别人!
祁越眉眼间的笑意还没褪去,此时大概看什么都顺眼,连这条黑船都让人觉得心情愉悦,伸手将李光耀扶了起来,附和道:“李叔,年纪大了,是该小心着点。”
李光耀:“……”
☆、第三十二章
夜色覆盖在运河上,月色微凉,陆衡被强制要求不准下地,更不用说出船舱了。
祁越和李光耀都换了一身黑衣,李大爷自然穿什么都没什么好看的,而祁越就很有看头了,陆衡的目光在祁越身上流连了一下,祁少爷平时穿得颇为儒雅,多为浅色,一见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此时换了极为合身的黑色劲装,腰间袖口都束紧了,勾勒出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形,整个人显得很挺拔,气质都锋利了起来,侵略感十足,陆衡徒然觉得有些心烦气躁,别开视线,一摊烂泥似地四仰八叉仰面躺在床上。
祁越似是感应到背后有人盯着,转了过来,陆衡心情复杂地盯着天花板,心想着自己晕船真是晕得够厉害的,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了。
祁越走到他身边,坐在床沿上,嘱咐道:“我们去探一探便回来,你不要到处乱跑。”
陆衡无奈,就算是晕船,真有什么事他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祁越这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坚持得下去。祁越看了他两眼,才起身跟李光耀走出他们的船舱。
夜间在甲板上走的人并不多,李光耀观察得并没有错,这条船整个都透着不正常,一般再大的船,上面的船工都各司其职,哪里会多出那么多闲人,到像是在监视着船上的乘客,稍留意,就能发现这些人轮着岗在甲板上晃悠。
祁越本以为这条船只是借着运载乘客夹带些私货,按照这个阵势,若真是走私,不知是带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两人利索地躲过这些身份不明的船工,沿着李光耀白天已经探查好的路线悄声靠近最下层的船舱,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这里没有点任何灯光,只能通过月光照在河面上的反光看清楚形势。
船舱门口和狭窄的走道上共有五个人,在那甲板上时不时来巡逻一番的“船工”看得出来都会点功夫,而这五个人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了。
祁越和李光耀对视了一眼,这么狭窄的过道,只能近身搏斗,难以一下子就同时放倒五个人,遇到袭击他们必然会求援,到时候场面不好收拾。
祁越贴着背后的甲板略一思索,从一旁堆放的杂物中随便挑了一样扔进河里,漆黑静谧的河面上突然传来了不轻不重地落水声,在没有人说话的过道上格外明显刺耳,五人一顿,气氛霎时变得警惕起来。
其中两人放轻了脚步,慢慢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两人走近船边,往水面一看,圆形的水波正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他们正疑惑着,口鼻就被人同时一捂,脖子上一凉,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船舱门口的三人还没等多久,又听到了接得很紧的两声落水声,这声音分明比刚才的响了许多,乍一听就能想象出是人落了水。
三个人惊了一跳,来不及商量,本能地就往落水声方向跑去,刚慌慌张张迈出去两步,跑在第一个的人立即发现哪里不对劲,一回头,正好看到身后两个紧跟着的同伴齐齐被扭断了脖子,跟没骨头一样瘫软到地上,他刚想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掐住了他的咽喉。
黑夜笼罩的月色下,这只手的主人一半脸在亮处,另一半脸陷在黑暗中,英俊逼人,也冰冷得可怕,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动不敢动,他能感受到,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不老实,脖子上的这只手会毫不犹豫要了他的命。
祁越看了这最后一个活口半晌,终于将手放开。李光耀提溜着他的后领,将人带到船舱门口。
祁越指了指门上的锁,问道:“有钥匙吗?”
那人死命摇头。
祁越:“钥匙在谁手上?”
“不……不知道,在拿着水令牌的人手上。”
祁越和李光耀都沉默了一下,现在陆衡手上有一块“金”字令牌,祁越手上有一块“木”字令牌,竟又出现一块水令牌,这些令牌之间的联系越来越让人不安。
祁越:“那人在这条船上吗?”
又是摇头,李光耀不耐烦地一记手刀直接把人给劈晕了扔在一边,然后一刀劈开挂在门上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