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夫子(2)
为首的清冷美人竟是一身的金线云纹……怎么会?
双方行礼罢。少年不露痕迹的打探这一行人。两男一女,身后两青年皆一席白衣,领口处墨线勾勒几朵云纹,面容英挺,器宇不凡,看不出修为深浅,亦是少年英杰之相,却俨然以身前少女为首。
少女年纪不大,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却因一派冷淡而显得少了人气,更像应该在庙堂上,被高高供奉起的苍白人偶。这样的人,要么拥有的太多,要么经历的太多,要么实力高深而无所畏惧。可又过于年幼,倒让人无法想象少女该是哪种。若说结丹驻龄,也太夸张了。
她抬手制止了双方寒暄,单刀直入,声音清冷如高岭积雪:“吾为天辰祭司,本无意唠扰贵国,然妖魔横行,为祸人间。幸有天道指引,知其在此方藏身。来此除邪卫道,烦请陛下加以协助。”
身后一人从鲲戒中招出一副画卷。
“是那人。”伴着少女声音展开的绢布里,描绘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凤眼薄唇,凭栏饮酒,潇洒不羁。
这是夫子。
“他是?”小皇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冷静。
“很难定义,非妖非魔非人非鬼,追杀的指令是天道下的,吾等唯有遵循。你认识?”话锋一转,最后三个字尾音轻飘飘的,比起试探更像盖棺论定的评说,抑或肯定地陈述最终结论。
“不认识。衣服很像。”来者不利,而且实力不弱。少年心思百转,出奇的冷静。夫子仅在深夜出现,奴仆便是看到也视若无睹,恐怕此事唯己知晓,要死死瞒住,尽快告知……
“他曾混入天辰祭坛。”少女没说信也不信,稍加解释,带过了话题。
天辰国位居中央,信奉辰龙,以承天道正统自居。举国上下信奉天道,主祭虽说神秘,很少露面,却往往比国君身份还高。祭坛本仅为祭祀之所,但多年传承下来,俨然成为一方势力,甚至有逐渐压制皇室的趋势。
“那么,恳请陛下行个方便,尽快除去邪祟,吾等也好早早复职。”
“请。”帝王面无表情时自带三分威严,难以揣摩其想法。不卑不亢地回礼后,转身离去。
第 3 章
小皇帝承国姓江,名钦丕。冠礼之前不可取字,故而只有江钦丕这个奇奇怪怪的名字。钦丕取自本域传说,与人面龙身的钟山山神之子鼓共杀天神葆江于昆仑之阳。他那不靠谱的爹娘先是“梦中有感”,又“受天道指示”,取了这个鬼名字。
寻常王室贵族常借珠玉珍宝取名,再不济也要翻遍诗书,求个风雅。幼时他常咬牙切齿,叹两位倒是别具一格。毕竟无论钦儿还是小丕都实在让人不想答应。
不过父母仙逝他早早登基后,众人俯首称臣,便只闻山呼万岁,名字倒也不重要了。
他在八岁之前实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本朝大治,风调雨顺,太平安乐。父皇母后琴瑟和鸣,妖艳贱货清水白莲连出场的机会也无。两人修为尚且说得过去,不出意外百年之内都能安稳度过,改朝换代或是继承帝位这事实在遥远得很。
唯一要担心的,无非今日小厨房的桂花糕换成了微苦的莲子糕;母后心血来潮又做了什么可怕的小点心,满园子地找他品尝;或是父皇政务之余突然要考校功课。
回想起来,唯有黄昏的秋千,暮春的纸鸢,七零八落的泛黄古籍,遥远的嬉闹喧哗和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清甜的槐花香。一切都蒙着金黄色的微光,浅浅发亮,连想起为抓一只青色凤尾的怪鸟,偷偷上树摔折了腿而被迫躺了几个月这种糗事,都忍不住嘴角微弯。
嗜甜怕苦,真是少年心性。可现在尝来,却连当年嫌苦的莲子羹都只觉甜得发腻了。
姜鼓的经历却恰恰相反。
那是他的舅舅,当年王室避之不谈的污点,当今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本域不似某些地界。此处求仙问道不问男女,男修女修皆有得道飞升之例,女性便是位高权重也不会有牝鸡司晨的闲话,故而无论修界还是凡俗男女,均地位差异不大。贯行一夫一妻已久,众人以彼此忠贞相伴终生为佳话。
姜鼓母亲姜氏本为皇商姜家的大小姐,美貌过人,备受追捧,自小骄纵成性。本是众星捧月的命,却偏在赏花踏春时,折在了隔柳岸深情相望的驸马爷身上,那温柔本不为她——而因身后同样含笑回视的新婚公主——却偏叫她沉溺其间不愿挣扎了。
姜家大小姐一生最大的错处便是那一杯桃花酒,春风一度之后便是万劫不复。一片哗然中,大小姐自请削发为尼。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孤灯冷羹中,大小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生下了那个孩子。
姜家不肯认,驸马不愿认,最后却是公主见了大小姐最后一面。屏退下人,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走出那间破败的茅屋后,公主带走了那孩子,并取名为鼓,冠姜姓。
驸马府养了这孩子,便负了责任,饮食教导一概不缺。却是府中人人都不愿见他,莫说聊天,远远见到都要骂一声晦气。小孩子不懂人心,可日子久了,也知自己惹人厌烦,便远远避开了。长久无人交流,竟是养成了些许阴戾的性子。他只沉默而视,就让人觉得被雪地孤狼盯上,心中发寒。
钦丕母后出嫁那日,全然不顾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如往日一样坐在某个安静角落无聊饮酒的姜鼓偶然抬眼,正对上柳家同样不得宠的小少爷柳危如玉黑眸。
一见如故——或者用小皇帝咬牙切齿的话来说——王八绿豆,狼狈成奸。
本段摘自山海经 “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丕鸟(pi丕鸟这个字打不出来)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鳐崖 ,钦丕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夋鸟(qun夋鸟这个字也打不出来orz)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其邑大旱。”
第 4 章
小皇帝胆战心惊,一边盼着夫子不要出来,躲得越远越好,一边又百爪挠心,只想着赶快见夫子一面才好。
可惜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管他心里怎么念叨,自那日后,夫子再没见过一面,惹人嫌的柳太傅倒是天天见。
“柳危其人,正直恭谨,智谋深远,可托付信任。”
夫子看人向来极准,当朝刘将军、王丞相等莫不是经他提点才任命的,而今各个都是忠诚稳妥又有才干的肱骨重臣,也是自己得以与摄政王分庭抗礼的关键力量之一。
而柳危这句评点,倒也不能说错。
毕竟除去立场不谈,柳公子到底也是在十五岁便以一篇秋枫赋名动京华的风流人物,枉论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筹谋多年,助权势甚微的摄政王成功夺权。
可惜立场不同,那这一切才名智谋都只会惹他更厌烦罢了。
偏偏他还不是单纯的入幕之宾。
这般人物大可于朝堂上一展宏图伟略,却甘心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和摄政王的关系搞得人尽皆知,实在让人兴不起一点好感。
也因这层关系,柳危出任帝师一职的目的让人实在不得不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毕竟自摄政王亲身出面替他退了亲事起,柳危便不只是单纯的京城才子了。可这些事情,夫子能不知道吗?
既是知晓,那夫子当日说这话又有何用意?
两声轻敲桌面的响动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到柳太傅平静的清秀面容,心中冷笑他一副死相,几年来都不曾变过一下。
“陛下……”柳危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窗外忽然传来的轰鸣打断了。
伴着这声巨响,东南方突兀的亮起了一瞬。接着是一片嘈杂,宫女太监的惊呼混着兵刃相交和爆破的声音。
有人在打斗,夫子?是夫子吗?他急得很,简直想当场跳桌翻窗就跑去那里。还没等他做出这等有失风度的动作,好了,那杀千刀的柳太傅果然拦下了他。
这种时候你不能别和我作对吗!小皇帝心中疯狂咆哮,然而多年的相处告诉他,这位帝师自己打也打不过吵也吵不过,江钦丕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两人对峙时战局逐渐推到了书房前,隔窗见两红衣人斗作一团,双方打得凶险但也算旗鼓相当,可惜白衣青年在旁边时不时补上一刀,他家夫子渐渐落了下风。
“这该是天外使者与那妖邪祸患了吧?”柳公子干脆利落地拔了剑,护在小皇帝身前。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不多时,这间华贵书房便成了残垣断壁,好在及时回护,两人都没受伤。
夫子似是看到他了,有意无意地向这边靠近,多日未见,便是不合时宜,他还是不由得开心了一瞬。
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血腥味若有若无。雷云聚集过来,电光闪烁,雷声震耳欲聋,从遥远处传来,和着他如鼓擂的心跳,似远古恶兽在云间咆哮翻腾。
夫子离他不过丈余,紧追不舍的一行人却止步不前了。两人护着中间的少女,少女以血为引,开始布一个极繁复的阵法。
“陛下,退后。”柳危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完全挡在他前面。
帝师持剑直指对面美艳邪祟,一方灵气渐渐汇聚过来,隐隐凝成云雾形态,衬着公子冷漠的面孔像极了无心无欲的仙人,那柄有名的折光剑剑身雪亮,一分不颤,素是被人称赞,却正指着他的夫子。
而后欺身而上。
江钦丕从未想过帝师谋略之外还有这般的好武艺。一剑穿心,是一击毙命的狠厉招式。
夫子却是笑了一下,一闪即逝的笑意让人辩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意味。他握住那柄剑,拔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
美人欲血犹是无边艳色,可惜下一刻那云间恶兽扑了下来,美貌邪祟在电闪雷鸣中灰飞烟灭,如所有人所愿——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他那时该是恨极了,却反而大脑一片空白,无话可说,或者说不知作何反应了。
多日阴沉的天空在一瞬放晴了。
阳光温暖,照得他遍体生寒。
第 5 章
亲王府也在京城,但偏得很。除此之外,方圆百里都未必寻得到一户人家。
分府时姜鼓还是个不受宠的小可怜——虽然十五岁的他早和柳危这个老狐狸一起,勾搭上姜家,又明里暗里拉了不少大臣下马,可怜这个词实在有些讽刺——安排下来自然是哪远往哪盖。
而今形势大不相同,可摄政王殿下还是忽略了各种折子里明里暗里的暗示,选了这处宅院住着。许是躲个清静。
本朝亲王暂且仅此一位,姜鼓孤高冷漠的脸又委实和“敬”这个封号有点不搭,于是约定俗成地,便直接称他“亲王”了。
后逢大变,先帝死得太突然,太子尚且年幼,西蜀又打了过来。人人自危中,亲王毅然领兵一显锋芒,大败外敌。众人刚松了口气,暂代朝政的先皇后又开始缠绵病榻,不久便追随先帝而去。
这两位实在是死得蹊跷。虽彼时姜亲王动了极血腥的手段将言论压了下来,可仍有不少人暗暗猜测议论,甚至心里直接认定了,便是摄政王动的手。包括江钦丕。
小皇帝一直不明白舅舅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纵使先皇待他一般,也总得顾及那份微薄的姐弟情份吧。
思前想后,也只能暗骂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亲王府的阵法极精妙,是柳公子亲手布下的。寻常人不经通报误闯进去,怕是走不够五步就要无声无息地死了,化作迎门那株银红巧对的花肥。
姜鼓除了柳危,对谁都抱有三分戒心,故而府中除了死士便是少数几个普通人,当真清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