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又回来啦(129)
燕秦让常笑屏退了其他宫人,把小皇子放在摇篮里,放道:“燕于歌出事的消息,你可已知晓?”
其实皇后已经知道了,但是她眼神微动,说:“臣妾不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亲眼见到他的灵柩前,孤不信他就这么死了。”燕秦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又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若是他死了,孤也就不需要皇后了,你明白吗?”
他又接了句:“当然,你是摄政王选的人,孤不是让你去赴死,只是需要皇后这个身份消失,你若是不能保守秘密,那孤也只能让你去陪摄政王了。”
燕如歌张了张嘴:“陛下,小皇子需要母后。”
她到底是个女子,这半年来,同皇帝处在一起,每日围着小皇子转,还要处理宫中事宜,虽然燕秦没有碰过她,但他的态度总是十分的温和,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像是平凡人家的一家三口。
对于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这样的温情,是侵蚀理智的致命毒药,让她心中难免滋生出别的感情来,但小皇帝今天的一番话,却像是一把锋利地刀,直接破开她眼前那层温情脉脉的屏障。
心寒难免,但心中却仍然抱着几分侥幸和希冀,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三月里飘扬的柳絮:“陛下,臣妾会知道分寸的。”
皇帝的声音沉寂下来,在皇后的心中升腾起一点希望的时候,又给她浇了一盆凉水,像是冬日里的冰水,透心凉的那一种:“孤不知道,孤做了什么,让你竟生出这样的错觉来。燕于歌于孤而言,从来都是不可代替的东西。孤也不需要一个假冒的皇后。”
他侧过脸来,神情冷漠,眼神平静无波,声线是他天生惯有的温柔,但说的话却格外残酷:“没有燕于歌,你什么都不是。”
女子满带希冀的神情僵硬在脸上,缓缓地道:“妾身知道了。”果然,还是她痴心妄想了啊。
出了皇帝寝宫之后,皇后便也病重了,而因为皇后缠绵病榻,燕秦实在是不放心她照顾小皇子,小太子便被皇帝带在身侧,亲自抚养。
皇帝是男人,没有女儿家的细腻,说是亲自抚养,也只是时常看着,哄孩子奶孩子都是有经验丰富的奶嬷嬷伺候。
但为了小皇子的安危着想,燕秦便是批阅奏折的时候,也是看着皇子的,夜里睡觉的时候,小孩的摇篮也是放在他的龙床边上。
要知道这个时候小太子才不到一岁,小儿夜里啼哭甚是磨人,便是这样,皇帝还是忍受了下来,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燕家皇室子嗣单薄,但偏生对血脉亲情又并不是特别重视,在当今圣上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就颇被先皇漠视。
如今天子对小太子如此厚爱,倒是和他的生父祖父大不相同。
皇后病重 ,摄政王又死在外头,虽然皇帝封了燕于歌作一字并肩王,可是死了的一字并肩王又有什么用呢。
朝臣建议皇帝充盈后宫,都被燕秦以战事未结束的理由给拒了。
大燕和晋国的军情在摄政王病危的消息传来后,便没了后闻。本来这军情就是隔一段时日才能传来一次,燕秦虽然不死心,但也不能从燕都飞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去。
更何况现在小皇子年幼,他便是想御驾亲征,也有多方顾虑。
更何况,根据先前的几次军情,晋军其实已经被打出了燕都,节节败退,便是摄政王死了,也再无反扑的可能。
更何况那军情所言,将士因为失去了摄政王,反而更加疯狂,要为自己的主帅报仇。
燕家军的训练方式同晋军不一样,后者是以主帅为主心骨,一旦失去了主心骨,便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摄政王训练军队,从来讲究的是凝聚力,是士气,更何况他倒下去,还有他的燕都十二卫。
此次战役,赢的定然是大燕,损失最大的,也不过是一个燕于歌。
一直到一个半月后,燕秦终于再一次的听到了有关摄政王的消息,摄政王带出去的军队,终于击溃了敌人,班师回京了。
燕军班师回朝的前一日,正好是小皇子满周岁的这一天。
一向十分重视太子的燕秦却硬生生把周岁宴推迟了一天,他心里想着,小太子名义上的母亲不在,那这个周岁宴办的也没什么意思。
除了常笑外,没有人能猜到皇帝在等燕于歌。
燕军回城的这一日,燕秦穿上了作为天子最为隆重的冕服,天不亮,便从床上起来,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亲自迎接这支保家卫国的军队。
旭日东升的时候,站在高墙上的燕秦远远瞧见了那一支庞大的军队。他没有瞧见自日思夜想,纠缠了三世的燕于歌,只看到了无数身披麻衣的将士,还有在风中飘扬的,写着大大“奠”字的白幡。
什么人能够让三军将士都穿成这样,看着那具棺椁,天子的眼前一黑,脚底发软,差点就要昏过去。
站在皇帝身后的常笑察觉到了天子的不对劲,在后扶了一把,焦心地疾呼:“陛下。”
燕秦的手扶住了城墙,靠着粗粝的砖石摩擦手掌的刺痛感让自己清醒。
可能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燕秦到底还是没有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晕过去,站稳后,高声喝到:“开城门,迎我大燕将士!”
朱红色的城门缓缓打开,燕秦要走下城墙迎接,但他的脚步却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深一脚浅一脚,轻飘飘地,让身后的常笑看得胆战心惊:“陛下,老奴搀着您吧?”
燕秦拒绝了他:“孤自己走。”
他要自己一个人,去迎接摄政王的棺椁。
虽然脚步飘浮,皇帝还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城墙下。
燕军的队伍已经入了城,他走到为首的棺椁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燕秦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对方没有穿出征前自己亲自为穿上的那身铠甲,而是和其他将士一样,穿着十分朴素的麻衣,而且因为他站在高抬的棺椁后,被棺木挡住了脸,所以燕秦一眼看下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看到青年的声音。
征战一载,摄政王比以前黑了些,脸也糙了些。
燕秦不知怎地,想起一个月前,信使带来的摄政王信物,和身死的消息。看了看燕于歌,又看了看摆在棺椁上的,他曾亲手给对方穿上的那身铠甲,没再看燕于歌,只说了两个字:“回宫。”
入了皇城,燕秦自然是为三军将士庆功,待文武百官散去,他宣布了摄政王封号的更替,然后在御书房召见了新上任的一字并肩王。
等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燕如歌一个箭步上前,便搂住了小皇帝:“陛下,一载未见,臣思之如狂。”
燕秦的手僵了一下,缓缓的反抱住了对方。
确定对方是温热的,有影子,能喘气后,燕秦开口说:“松开,然后把眼睛闭上。”
燕于歌以为小皇帝要来个什么亲亲之类的惊喜,乖乖松开了。
他美滋滋地闭上眼睛,然后等来了“啪”的一声,一记相当响亮的耳光。
第143章
燕秦这一巴掌真的是扇得丝毫不手软, 因为闭着眼睛, 又没有提防, 燕于歌被扇得很委屈。
然而不等他质问,燕秦先声夺人:“你既然都死了,那还回来干什么!”
这话更加让燕于歌茫然了:“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秦更气了:“你还有脸问孤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 从桌子上抽出一封信来,摔在对方脸上:“这死讯, 还有你写的玩意, 难道是假的不成?”
随便来了个人,说摄政王死了,燕秦当然不可能就相信, 可当说这个话的人,除了带来了附有帅印的信件, 还带来了摄政王的亲笔手书, 容不得他不信。
燕于歌弯下来,从地上捡起来小皇帝摔在他脸上的东西, 看了信之后, 又道:“陛下, 臣不是有意的,你听我解释。”
“你最好能够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不是告诉孤, 这是什么为了诱敌深入的计谋。”
燕于歌吸了口凉气:“陛下把话都说了, 要臣还找什么理由呢?哎, 别打别打!我当时是真的受伤了!”
他把自己上衣掀开了, 露出肚腹上一个丑陋的疤痕来:“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受了伤,差点就回不来了,心里惦记着陛下,我才给陛下写了那么一封信。”
人都快死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回忆自己最看重的人和事务,他当时心心念念着小皇帝,就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了,好不容易讨了个皇帝做媳妇,儿子也有了,名分也有了,那些个碍事的女人,都赶出去了,这阖家欢乐的日子没有过几天,就要白白便宜别人了,他实在心有不甘。
心里想着,万一自己熬不过去了,也一定要成为皇帝这辈子最难以忘记的人。但幸运的是,他熬过来了,如当时他对小皇帝承诺的那样,带来了敌军首领的头颅,还一路攻入晋国,逼进对方的国都,逼着晋国国君立下了赔礼道歉割让土地等不平等条约。
燕秦看着那道长长的疤痕,伸出手,摸了摸那凹凸不平的地方,抿着唇,问:“疼吗?”
燕于歌这会嘴上说的是轻描淡写,但通过对方写的那份信,他可以想象出来当时有多惊险。
对方咧着嘴笑:“当时挺疼的,但是想想也就那样,没有陛下当时撒药粉在臣的身上疼。”
燕秦的脸涨红几分,半晌挤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这么记仇?”
燕于歌便说:“臣一直就是这么个小心眼,陛下不是很清楚嘛。其实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当时一想,我要是死了,媳妇和儿子就都成别人的了,实在是心有不甘,便活过来了。”
燕秦纠正他的错误:“是夫君,不是媳妇,你才是孤的皇后。”
燕于歌没和皇帝争,媳妇就媳妇呗,一年都没有见了,他和燕秦争执这些有什么意思呢,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皇帝看,一边看,脸上不觉浮现傻兮兮的笑。
说到皇后,燕秦又说:“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后病重,太子由孤亲自养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孤可以昭告天下,皇后就是燕于歌,而不是燕如歌。”
“这个就不用了,臣在生死关头走了那么一遭,对这些虚名也没有那么在意。”他情真意切地道,“陛下能这样待臣,臣已是知足。”
他当初能够做出紧握政权不撒手的事情来,就是没有把礼法放在眼里。有没有那个虚名,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先前之所以心心念念要求一个名分,不过是因为皇帝看重这些,如果燕秦什么时候主动能够许给他一个承诺,那就是表示他把自己放在心里了。
现在燕秦已经给了他真正想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去争那么什么虚名了。
燕于歌不要,燕秦也可能罔顾他的意愿非要昭告天下,只道:“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他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来:“今日燕军凯旋归来,孤为你们接风洗尘,还有,皇儿的抓周宴,定在今日。”
燕秦提到小太子的时候,燕于歌还愣了一下,感叹了一句:“这么巧?”
燕秦瞪了他一眼:“哪里巧了,本来是昨日的,孤听闻燕军还朝,特地拖延了一日。”
虽然燕于歌给他写了那么一封手书,这么长的时间来,对方也没有半点音讯,但他心里一直抱着几分侥幸,万一上天垂怜呢。
好在上天真的垂怜。
燕于歌唇角含笑,亲了亲燕秦脸颊:“陛下辛苦了。”
他离开的时候,那小婴儿还刚出生不久,没有懂事的小孩儿多闹腾他也是知晓一点的,方才燕秦说,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一个人要处理所有政事,还要挂念晋国和燕国的战事,同时还要照看孩子,想想都累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