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141)
说罢,长刀脱手,又是狠命朝前一挥。晏欺一时躲闪不及,索性双臂用力,将手下男人提了起来,佯作格挡——
不想,他那同伴竟是当真薄情。活人在前,眼也不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毫不犹豫将人给捅了个对穿。
程避一人还挂在房梁上手足僵硬,一晃眼,刺目鲜血顷刻溅了满地猩红。再看晏欺时,他手里震断脊椎的男人已经翻了白眼,喊都没能喊出声来,人已在他同伴刀下作了亡魂。
随之而来的,即是另一人急促下落的第三刀。晏欺找不到其他东西作为威胁,便松手将尸体抛下,此后一个翻身跃上榻边,拣起一床被褥朝外一掀,片晌之余,只听得嘶啦一声布匹撕裂的异响,挥出去的长刀穿透布面,人却被那铺天盖地的棉被兜头捂了个严实。
晏欺想也不想,抬腿便是一记横踢。脚跟正中那人后脑,犹是一道骨骼碎裂的闷响,程避仍在晏欺一气呵成的迅猛动作中没回过味儿,男人已连着手中长刀一并斜飞出去,砸上衣柜给撞得东倒西歪。
一时之间,满室狼藉。
血污溅满石墙,导致整间房内充斥着一股浓而刺鼻的腥臭气息。
程避只觉自己做了一场亦真亦假的幻梦。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否决适才情急之下,对这位同门师叔做出的一项误判。
——实在太可怕了,甚至远远超出他对眼前未知敌者所带有的僵滞与恐惧。
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师叔,走路靠扶,吃饭要喂,那便是徒弟端在掌中一只娇柔易碎的花瓶。
程避一直以为,这花瓶是作好看用的,没了修为,那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并不存在任何实际价值。
时至今日,他适才明白那江湖上人人皆惧的魔头晏欺,究竟狠在什么地方,又强在什么地方。
那时程避还在房梁上挂着发怵。
晏欺却是弯腰将那突袭前来的男人给压制住了,一回头,见师侄仍是一副丢了魂的傻样,便耐不住额角青筋一浮,凌然扬声唤道:“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
手边的男人体型健壮,四肢有力,即便被人缚在一捆沉厚的棉被当中,依然能够止不住地四下挣扎。
晏欺一人按不住他,试图喊程避出手帮忙。不料这小子叫他一声呼喝,瞬时回过味儿来了,方才那些诧异、佩服、以及说不清的畏怕与惊骇,纷纷化作对死亡的排斥与恐慌。
程避稍一开口,鼻腔里便满是一股要人命的浓烈血味。
他偏过头去,眼底亦跟着没入大片刺痛尖锐的猩红。于是他立马就颓了,手劲跟着一起松了下去,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脑袋朝下磕出连串触地的尾音。
晏欺还待说点什么,程避出于礼貌勉强抬了抬头,却是铁青的面色,似有不适。兀自一人耐了半晌,终是坚持不住,正对着他那位穷讲究爱干净的小师叔,“呕——”的一声吐了满地。
晏欺:“……”
“对……对不起。”程避虚弱摆手,气若游丝地道,“我实在不习惯……不习惯看到这些。”
满目狼狈的血迹,以及打斗过后空气中充斥飘溢那一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晏欺怔了一怔,着实没话与他交代,想了半天,也只低低骂了一句:“出息……”
随后回身过去,望向一旁胡乱挣动的陌生男人。
“放……放开我……你……你他妈的……”他双手遭得晏欺以膝抵压,便独剩两条粗腿用尽蛮力,在外发了疯地不断抽搐摆动,“你们……你们谁都别想逃——但凡在这儿住下的,有哪一个不是被送去吃抹干净的?”
“奉劝你们,赶紧放我起来……不然上头查问下来,钱没拿到,我们谁都得死!”
第150章 端倪
“放开我……你们, 你们放开我!”
屋内光线昏暗如潮, 原该是静谧一片的风雪寒夜,却仍有男人剧烈挣扎的咆哮声响起伏不断。
程避在旁瞧得心焦,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于是敛了面色, 哆哆嗦嗦与晏欺道:“师叔,要不……咱把他嘴巴堵上吧?如今夜深,恐会扰人清净啊!”
“堵什么堵?”
晏欺抬腿将那男人狠狠踹过一脚,厉声道:“这个下作东西……还等着问他话呢!”
程避满面冷汗道:“问什么?”
晏欺倏而伸手掰过男人下巴, 喝道:“少嚷嚷,直接说,来做什么的?”
男人闭口不言, 暗光下睁大一双骇人的眼睛,好似要将程晏二人生吞活剥干净。
他有那个骨气,晏欺却没那个倔气,回头向程避道:“把他手脚按住。”
程避应言上前, 费力将人手脚压劳。晏欺则倾身过去, 自他那布衣内襟中四下查探搜寻。
“你他妈……干什么,住手!给老子住手!他妈的, 混账……娘娘腔!小白脸!”
猝然遭此待遇,男人便像是被狗咬了一般,又一次开始疯狂扭动挣扎。如此大力之下,程避险些没将人摁住,好在晏欺反手一记耳光掴在男人侧颊, 啪的一声脆响,继而自他沉而厚的冬衣里端,捞出一枚近似于令牌的金属物质。
粗略一摸,质地不错,约莫不是什么劣等产物。晏欺顺势燃过一盏烛台,将那令牌搁手里仔细一看,极其稠密的纹路,要说特别,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令牌正面隐隐约约刻有一行小字,想是年代已久,如今近有些模糊不清。
于是晏欺扬起胳膊肘捅了捅那人侧腰,直道:“这牌子从哪儿来的?你方才说上头的人,还有赏钱什么的,是不是和它有一定联系?”
男人不答,偏头啐了他一口,又恨又恼地道:“呸,妈的,小白脸。老子要挣钱,你也管得着……”
“别废话,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未落,晏欺已抬手过去拧住他脖子。那力道使得虽说并不算大,卡的穴位却恰是准稳,一般人压根忍不下这痛处,于是没用多久,那五大三粗的男人便被晏欺勒得面红耳赤,连声向他讨饶投降道:
“放……放手!给老子……啊!放……放放……放过我!!”
“放过我……!求……求求你!放过我!!”
“放过我……好汉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晏欺手劲微松,却扔是卡在他脖颈要害处,纹丝不动:“赶紧说!”
男人喉咙已哑,勉强发出疑问道:“说……说什么?”
“知道什么说什么!”
倏然一声冷喝,程避在一边儿骇得瑟瑟发抖。待隔有小半片晌,那男人断断续续自晏欺手中缓过气来,方低淡虚乏地与晏欺说道:“其、其实……这牌子,我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男人这话刚一说完,预备着晏欺又该使蛮劲伸手拧他了,便忙是哆哆嗦嗦地接了话道:“我……我只是个负责接头的中间人,别的不管……我就管……杀人,拿钱!”
蓦然听闻此处,程避愣是惊得浑身一僵,晏欺倒还算自若,只拧了眉头道:“谁叫你杀人?又是谁给你赏钱?”
男人嘴巴一张,仅吐仨字:“上头的。”
晏欺狠道:“哪个上头,把话说清楚!”
男人面色一阵青白,想必要给晏欺吓出尿来。适才那样趾高气昂一个人,彼时让人拿捏在手里,便瞬间变成一头受伤待宰的野牛。
“你……你们住客栈的,难道不知道吗?”他无不诚惶诚恐地道,“这一块地盘儿,藏的算是沽离镇外最大的黑货市场,什么脏东西能见不着的……”
“你们在这里住了有这么久,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此言一出,晏欺与程避俱是心头一跳,无言对视片刻,复又听得那男人继续说道:“……近来,在黑市里头多出一项生意,像是有人高价收购新鲜放出的人血——这事情,本身我们也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人放出了消息,便照着人家说的去做……反正最后拿得了钱,也没管那批人血后来再往哪儿送。”
人血?
晏欺明显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又向他问道:“你既了解整个过程如何运作,又怎会对人血的最终去向毫不知情?”
“哪儿能啊?人家那做得一套紧接着一套,每道步骤都会换人把关看守……我充其量就是个抓人送出去的门外汉——客栈旁边这会儿正停着固定的运输马车,到时间了,自然会有人出来接头。”男人一五一十地道,“再之后拿到了钱,便老老实实继续干活儿去——性命攸关的事情,又有谁敢长着舌头四处乱问的?交货完了掉头就走,否则还能在人眼皮子底下活得了命?”
晏欺起先估量过事情的麻烦程度,却不料竟是这样繁杂难通。一时也想不明白从何处下手,便只好微微蹙了眉头,与那男人道:“你这个送血的人,就完全不知他们拿人血作什么用?”
“不知道……”男人摇了摇头,见晏欺一双眸子霎时冰得瘆人,不由再次重复说道,“这个真不知道!上头给了指令,要我找血就行了。但凡是人血,要活的,新鲜的……他们都收,我只用在这一带范围内仔细搜罗,瞧见落单的眼生的,就上去给他剜了,一股脑扔车里,总会等到有人来取。”
晏欺道:“捉见活人就杀?不分长什么样的?”
男人道:“不分。说了只要是活人的血,管他男女老少,尸体送出去了,就和我没关系了。”
听到这里,连一向胆小怕事的程避都不禁铁青着面色,极尽悲愤压抑地道:“这种事情都干,你……你还是个人吗!”
“谁不都是穷困潦倒了,才想着往黑市里跑!”男人目光一凌,赫然而怒道,“养家糊口的大事,为什么不乐意干?老子连同伙的人都敢砍了,还有谁是杀不得碰不得的!”
程避几近失声道:“那也不必……”
“行了,你闭嘴。”晏欺一把将程避挥开,转而勾手捞起适才那张令牌,放至男人面前,晃晃悠悠地道,“……谁想管你杀不杀人?你只需交代明白,这牌子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男人先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回答晏欺道:“这玩意儿等到碰头的时候,递出去给人当凭证用的……他们不认脸,就只认这张牌子。”
这厮一段话下来,说得含含糊糊,许是让晏欺刚才揍得狠了,这会儿已有些翻白眼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