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87)
从如今的结果来看,武帝不仅点头答应了,还难得信守承诺做到了,再没折腾礼部的官员,顺顺利利到了出阁典礼的当天。
礼部给想的办法就是,依循古礼,把太子的出阁典礼和行冠礼整合成一个。
行冠礼,也就是宣布男子成年的仪式了。
按照周制,男子应二十而冠,也就是俗称的弱冠。不过,这种情况放在天家的时候往往并不会死守着二十这个定数,提早行礼的比比皆是。周文王十二而冠,成王十五。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有需要,几岁都可以破例。
太子十四而冠,出阁讲书,这样先加冠再入朝的行为,在逻辑上是最说得通的。最主要的是,只要武帝同意,那就没有问题。
而对于一心觉得自己的嫡子还是个宝宝的武帝来说,骤然面对儿子的成年仪式,他自然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没有哪个父母不盼着自己的孩子能够早日成人,但也没有哪个父母在面对孩子真的要长大时会是完全开心的。
那种内心里的百感交集无法言说,武帝只能去对着周皇后生前的画像,连续倾诉了整整三个晚上。翻来覆去一句话,他不想他的安-邦这么快长大。
安-邦躲在他身后求保护的事情还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再一转眼,安-邦已经要成为足以去保护别人的人了……
但武帝还是想通了。
不是他的自我安慰有多棒,而是太子来与最近情绪明显不对的武帝对坐深谈了一番,父子俩讨价还价到太子二十以后再结婚,才终于让武帝重新开心了起来。只要儿子不结婚,他就还是个宝宝!
太子也很满意,他确实不太想被安排婚事,但不能一上来就这么说,就暂时先拖个六年吧。
六年以后该怎么办,那就是六年以后的烦恼了。
武帝决定了出阁连着冠礼一同为太子举行,顾乔和温篆也就有了更加合理的身份——冠礼赞者和有司,赞者一人,有司三人,为此谢涟和周叔辩也被拉出来一起充了数。他们都是协助正宾行冠礼的人,一般本就是由受礼的人的朋友、兄弟来担任。
这一日天还没蒙蒙亮的时候,顾乔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他昨天都没有出宫回家,而是直接和温篆等人一起留宿了东宫,谁也没能睡好,实在是太紧张了。周叔辩甚至一连被全家喝令练习了数日,只是练习……端托盘,作为司者,他的工作就只有这一个,但周叔辩还是自己吓自己地想出了无数种他会搞砸的可能,恨不能半夜睡觉的时候也在梦里继续练习端托盘。
作为宿宾,他们从昨天开始就和其他大臣忙碌准备了起来,明明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的,还是不自觉就受到了那种肃穆气氛的感染。
反倒是这场盛大典礼的主人,太子闻道成本人,表现得就像是平常一般。他甚至有兴趣大半夜去哄顾乔睡觉。
“我听到他们背后说我之前给你喂饭像老父亲了,那就做点老父亲真的会做的吧。”
“好比?好比哄你睡个觉啊。”
“怎么哄?哼个歌吧。”
闻道成所有的被哄入睡的经验,都来自他的母后和奶娘,哼悠扬温婉的童谣,是她们的常见手段。
“您会唱歌?”顾乔双眼放光地看着太子,他这兴奋的样子一看就睡不着。
“就没有本殿下不会的。”闻道成一点也不谦虚道。
闻道成也确实不需要谦虚,他唱得真的很好听,声音磁性浑厚,带着明明没有怎么努力就已经掌握的技巧。
赞一句绕梁三日真不为过。
闻道成和顾乔可以说得上是真的很天生一对了,一个享受照顾人的成就感,一个喜欢被人照顾,就特别地契合。
一觉醒来,就是太子的大礼了。
先加冠,再讲书。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武帝应该是得稳住,先待在前面的宫殿内传制,派遣官员代表他先来文化殿前主持,随后再到的。但武帝很显然不能同意,就为端个架子而错过自己儿子人生大事的开头,他一丁点都不想错过,他和其他皇子大臣一样,都从到头尾参与了这场盛典。
看着太子接旨,在古法乐器的奏响声中,于香案前对老天行四拜之礼。礼毕,穿着童子服的太子就走入了文华殿内。
在三下鼓声后,武帝率诸皇子公主、文武百官也走进了文华殿内。顾乔等宾赞早已经就位。
周叔辩从内侍手中接过装有翼善冠的托盘,送到了正宾面前。
正宾就是进行加冠的那个人,一般都会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但不能是父母,父母需要担任的是冠礼上主人的角色,如果父母缺席则由宗亲中的辈分长者代替。太子的正宾就是由大启仅剩下的两个异姓王中的西南王担任的。
东海王,西南王,都是异姓王,但在朝廷的眼中,他们的威胁程度却是截然不同的。东海王曾是太-祖的对手,西南王却是太-祖的异姓兄弟,也就是给太-祖当军师的那位。
西南王与太-祖从小一同在村里长大,西南王本是唯一考取了功名的全村希望,但在为了村子进京告御状而差点被打死后,太-祖为了他落草为寇,他以才能报之,始终追随左右,筹谋划策,最终帮助太-祖拿下了天下。
西南王已经很老了,双腿不良于行,轻易是不会离开府邸的,但也再没有比他更适合为太子加冠的人。
老爷子已是风烛残年,却撑起一口气,颤颤巍巍地非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到太子面前。他是真心实意地为太子高兴着,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早已老泪纵横,他和太-祖当年还曾一同畅想,要为子孙后代奋斗出怎么样一个未来。
而眼前的这一切,就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最美好的回报。
他中气十足地背出了礼部早已经为他写好的对太子的祝语:“吉月令辰,乃加元服。懋敬是承,永介景福。”
大概意思就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我来给太子加冠,祝他永介景福。
然后,就该西南王老爷子跪着把翼善冠戴到太子的头上了。但很显然以西南王如今的身体情况并不足以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他能站起来说出这么一长串话,已经让礼部很惊喜了。顾乔这个赞者的意义就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体现,他代替西南王在又一次奏响的礼乐声中,完成了为太子加冠的最后一步。
两个少年在视线交会的那一刻,会心一笑,只有他们自己懂为什么笑——他们在彼此的眼中只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礼毕,乐止。
闻道成对武帝进行跪拜后起身,带着赞者和有司走入东边的偏殿帷帐之内,把童子服换成了皮弁服后,与众人净手,重新走出。
跪坐回原位,接受再一次的冠礼。
这一回内侍手里捧着的就是皮弁了,由谢涟端着托盘,送到西南王老爷子眼前。老爷子在经过短暂的休息后,重新稍微有了一些活力,能二次中气十足地道:“冠礼申举,以成令德。敬慎威仪,惟民之式。”
意思还是和之前的差不多,都是对太子加冠的祝福语。
还是由顾乔替西南王,为太子戴上皮弁,一种在皮革中缝有各种玉石珍宝的冠帽,充耳绣莹,会弁如星。但在顾乔的眼中,太子比任何一个珠玉本身都要更加耀眼。
礼成,太子再拜武帝,然后再一次进入东侧的偏殿,在帷帐内脱去皮弁服,换上更郑重的服饰。
只这个换衣服的过程,他们就在私底下不知道练习了多少回。既不能太慢,让外面的武帝久等,又不能太快,让太子在换衣中反而换出一身汗,破坏了仪表。一群半大的少年,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贵女们在盛大节日不断换衣的不易。
“我小师妹一场上元节,可以换三身。”谢涟心中不禁升起了佩服之情,那可是他那个身体娇弱的小师妹啊,真是太不容易了。
“司徒女将军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太辛苦。”温篆想了一下他的未婚妻。
顾乔委婉地表示:“我觉得我表姐应该不会在一天之内换这么多身。”在话本的描述里,司徒容可不是什么特别能耐下心的性子,最多的描写是“不施粉黛仍美得惊人”,顾乔觉得这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司徒容根本懒得化妆。
总而言之,女性真的太可怕了!
换好衣服之后,就要在正殿内加第三次冠礼了,也是最后一次。
内侍端上来的是最贵重的冕旒,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温篆眼前,再由温篆送到了西南王手边。西南王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一双眼睛里就像是有火焰在跳动,虽身体不行了,但强大的意志还是让人能够看出他的郑重与激动。
“章服咸加,饬敬有虔。永固皇图,于千万年!”
这最后一步,所有大臣应声而拜,顾乔从西南王老爷子手中请过冕旒,尽量不让贯玉碰撞地佩戴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
他为他最后一次整理头发,隔着五彩缫,送他的太子成人。
太子带着众人最后一次入了东侧偏殿,穿上了上黑下黄有章纹的衮服。这最尊贵的礼服,也象征着最大的权力。
当太子再一次出现在人前时,武帝的眼睛都湿润了。
其他皇子公主虽心中多少有些酸涩,但在经过了围猎之后,他们对于太子的能力还是心服口服的,连三皇子都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挑剔之言。
他就是太子,当之无愧。
闻道成这一天也是前所未有地配合,在随后的醴席上表现得亦是有模有样。
醴席,说白了就是恭喜太子加冠的酒席。因为随后还有出阁讲书的步骤,谁也没有真敢喝太多,生怕在御前失仪。太子喝的更直接就是水,听着朝臣齐声道贺:“旨酒孔馨,加荐再芳。受天之福,万世其昌。”
《喜千春之曲》在教坊司作乐下同时响起。
谢涟可怜兮兮地收起了眼中的羡慕之情,哪怕不能跳舞,去跟着奏乐也挺好的啊,可惜不行,只能在这里跪拜,假装大人的模样。
最后一步就是太子跪谢武帝,聆听训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