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7)
隐隐中他们都觉得事情有些不一样了。
晋仇没管他们,他知道晋赎失忆了。也不想拿失忆的晋赎去恐吓眼前这帮人。晋赎以前可能法力不低,但现在他都忘了,忘了的话又怎么打得过荀季这帮人。如果是单纯的骗,那谎言万一暴露,又将置晋赎于何地。他们毕竟不熟,没必要让一个刚认识自己的人为自己冒险。
而且顶多是一番羞辱,没什么大不了的,完全用不上晋赎。
“有什么事就说,没有的话可以走了。”,他不想把时间花在这帮人无意义的找乐子上。
范三跟韩四笑了笑,他们都没有说话。这两人也注意到晋赎了,但他们胆子够大,在未知的人面前,也敢于嘲笑晋仇。
可荀季不一样,他到底是有心眼的。
所以他问晋赎:“阁下何人?”
晋赎看他一眼,不回答,他的姿态就好像以他的身份是不屑于跟荀季这种人说话的。
荀季也没恼,他不想给一个境界远高于他的前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阁下从何处来?”,他又道。
晋赎依然不言语,他就站在那里,但没人敢把他当哑巴。
现在这个屋都好像是他的了,修为高的人如果想展示自己的身份,那的确是这样的,他们不喜欢屋中有其他人压到自己的气息。
而晋赎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也在放出这种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荀季也有些不敢直视,他虽然喜欢嘲辱晋仇,但并不想因这种事就搭上自己的小命。
他笑了笑,他们这帮结拜兄弟貌似都爱笑。
他问了个最直接的问题:“如我给晋仇一脚,阁下会出手吗?”,他的态度那么恭敬,甚至他嘴边的笑都带着那种孩子气的可爱又崇敬的味道,但他所说之话的意思又是那么恶毒。
恶毒到晋赎皱起了他的眉。
他表情很不善,恰好与荀季的表情形成了对比。
只是他比荀季要高得多,于是那对比就变成了一个稍低些的含笑望着那个比他要伟岸的多的人。
而伟岸的人很不高兴。
这显得他也很危险。
☆、捡颗白菘(七)
荀季是荀氏最小的孩子,他们家有兄弟三人,大的叫荀伯,二的叫荀仲,他这个最小的叫荀季而不是荀叔,他父母像是知道这就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了,实际上他们也很难不知道,因为荀季的娘死了,就在他出生一个月后,所以他的名字由荀叔变成了荀季。
他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他爹是个很平庸的男人,一直唯晋侯马首是瞻,晋侯要他干什么他绝对连个“不”字都不说。而唯一的一次反对,是晋侯与他爹说:不能要他这个孩子。
其实晋侯说的没错,不是因为荀季是什么灾星,而是因为他娘的身体不行。修仙之人本就难要孩子,越是修为高越是如此。前一代殷王阏商是在一万岁时才有了孩子,也就是现在的殷王太庚。
荀氏的家主虽然法力修为没殷王那么高,但也是五重之上的高手,他能有两个孩子就不错了,但他还要第三个,这简直就是妄想。可他的夫人就是怀了,怀了能怎么样,总不能不要吧。荀氏的家主干不出那事来。
可晋侯让他做,他说不在生出前解决,那生出后荀夫人的命就再难保住了。
事实证明他说得对,但荀氏家主不想听,他放不下自己的幺儿,他是个心软的人,所以他失去了自己的夫人。
荀季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件事,是他爹亲口跟他说的,因为那个男人一直认为自己跟儿子说要比他人对儿子说强上很多,他说的时候还强调了自己不会因为夫人的死而迁怒荀季。
他也的确做到了,荀季很爱他爹,但他也很恨晋侯,哪怕他知道晋侯说得没错,他心里也无法遏制住那股厌恶。因为荀季知道,晋地是有灵草能缓解修士因生子带来的危险的,可晋侯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让他的父亲去打掉他。
他有什么错,凭什么晋侯认为他没有生的希望。凭什么晋侯不愿意去试一试,让他爹拿上灵草试一试!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可以舍弃吗!这究竟是凭什么!他想不明白,一直以来就想不明白!
直到晋柏出生,他就更是想不明白!晋柏是晋侯的第二个孩子,她也不该出生,晋夫人用灵草吊着她们母女的命才不至于死,她们中途用了那么多力,如此晋夫人的身体还垮掉了。
可他们到底试了,为何当年他娘的时候晋侯却不叫他们试,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爱惜吗!
荀季一直觉得晋侯伪善,他看不起晋侯,看不起晋仇,看不起晋柏!
他爹未将他娘的死怪于他,他却拿此事怪于晋侯。
或许是他知道,他娘到底是为了生他才死的。
在晋家未倒下时,他便心存恶念。如今晋家倒下了,只留晋仇一人,他便再无顾忌。
他就是想看晋仇出糗,想看晋仇跪在地上,想看晋仇那张长得如远山般的脸留下泪水,远山就是应该搭配水的,荀季认为,对了,还得搭上土,让晋仇沾上泥污,受尽人世之苦,这是他一直想做的。
他倒要看看这位崇修道人那时还能不能一心只向修行。
晋仇的爹死了,晋仇还能每天面无表情的修行,这真是叫人反感。太反感,这让荀季觉得晋仇跟他爹晋侯一样伪善,而晋仇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晋侯,这是他所不能忍的,所以他要遏制住晋仇的成长,让他的道心再不宁静。
他直面着晋赎,他感到晋赎很危险,但如果他今日退缩了,以后这个人还护着晋仇呢,他忍受不了。
“你知自己在说何?”,晋赎只回了荀季一句,他原本连这一句都不想回,因为他觉得荀季不够格,哪怕他失忆了,他也觉得荀季不够格,这世间有资格跟他说话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这事实并不能因他失忆而改变。
而荀季说什么,荀季竟然问他能否给晋仇一脚,晋仇是他看上的人,除了他其他人怎么能动晋仇。
但自己记得的事的确不多,连法力怎么用都无法想起。
晋赎的眉越皱越紧,紧到荀季忍不住回了话,“阁下可是打算护着晋仇?”,荀季也很为难,他不想要晋仇好过,也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眼前这人明显越来越恼怒了,他隐隐觉得如果他再这样问下去,那这人迟早要爆发,而爆发的后果并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荀季很为难,但他又不想退,他回头看了中行老二一眼,也看了范三、韩四他们一眼,“哥哥们怎么想?”。
的确是哥哥,他在这帮人中排行老八,之所以这帮人都让着他,无怪乎因为他的亲二哥是他们的大哥。
他们相处很久了,这帮兄弟们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他们是该正面忍受一位修仙大能的怒火还是退而求其次,先避让一下,换个时间、地点来羞辱晋仇。不羞辱晋仇是不可能的,他们兄弟都互相在意对象的想法,而荀季一天不瞅见晋仇遭点罪就一天不舒服,他们看不得自家兄弟不舒服。
于是中行老二开口了,“荀季年纪小,阁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如不在意,我们就先带他回去了。”,荀季年纪丝毫不小,他甚至还比晋仇大上几岁,只是脸一直很小,不管是几百岁,脸都像十几岁的少年,还总是带笑,让人瞧着颇为可亲。
现在他也在笑,他觉得今日走了,就是落了面子,今后的事就会不一样了。他原先甚至做好了直碰面前这位修仙大能的想法,他一看见晋仇那张脸就觉得火气上涌,时不时地就丧失理智。
不过听了中行老二的话他的理智又回来了,他觉得现在这场面还想着去羞辱晋仇很不理智,要是他一个人还好,可他身边还有他的兄弟们,他这些兄弟又大多有家室,他做不来连累一帮人的事。
他又不是晋侯那种伪君子,为了一己私利就能搭上所有晋地的人。
他退缩了,不过他认为这并不可耻,他笑着冲晋赎做了个道歉的手势。
“还望阁下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晋赎真的不与他一般见识吗?未必,但晋赎回了一句,“门在那里。”。
门的确在那里,荀季该走了,这里的人在赶他走。
他们来时很是轰轰烈烈,路上逢人便说他们要去看看晋仇,到了晋仇的门前更是砍花折草,虽然晋仇门前的花不多,但树委实是多的,此时离晋仇的门越近那些树就越是凄惨,如果树有灵,不知是会怨恨砍杀它们的荀季一伙,还是怨恨把屋盖在它们周边的晋仇,这两种怨恨都是可能的,毕竟树跟人也是像的。
晋地的人不就怨恨牵连他们的晋家,而不去怨恨砍杀他们的殷王吗?不过有一点不同,树大多数时候都是好的,它们就立在那儿,也不言语,但想说的话都通过他们的枝叶说出去了。有些人也一样,总不是所有人都像晋地的人。
晋仇目送着荀季等人的离开,荀季将最后一只脚迈出门坎的时候,回头冲晋仇笑了笑,他笑得很甜,晋仇的心却渐渐冷了,他知道荀季的意思,这帮人今后还会为难他,甚至为难的程度要胜于以前。
“你打算怎么做。”,晋赎开口问。他脸上全然没有从困厄中刚逃出来的庆幸,而是一脸冷漠,就像昨日晋仇刚捡到他时的样子。他也没有为撒谎骗荀季那伙人感到惶恐,哪怕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用法力。
他似乎是天然不惧一切的,或者说从未把荀季那种小喽啰放在眼前,尽管他现在落魄了。
但晋仇不一样,晋仇的头有些低,“你刚才不该那样的,你根本没有法力,却给他们有法力的假象。假象终究是假的,被拆穿的时候会很惨。”
晋赎的眉皱得很紧,“假象能救人即可。”
“谈不上救不救的,他们来只是羞辱我一顿,或是往我身上来几下。总归不是大事。但现在这么对他们,让他们感到自己受羞辱,那他们的心势必愈加膨胀,到时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晋仇自己说出这些,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害怕,他只是这样说,常人都会这样说。而且他的确不想将晋赎扯进来,他才刚捡了晋赎,他的生活刚有波澜,他喜欢波澜的感觉,一点儿不想让这波澜产生变化。
晋赎呢,他只是看着晋仇,他对晋仇的表现觉得很熟悉,似乎晋仇就是这种人,他遇到这种事就是应该这么说话,所以他没觉得晋仇懦弱,他觉得自己跟晋仇果然是认识的,这份感知让他很开心,虽然他脸上不表现出来。
他开口了,“你门外有几颗菘菜,应该还健在,我们将它炒了吧。”
晋仇微愣,但是他自然而然地反应过来了,“好”,他说。
于是他们将方才那个讨论揭了过去。
晋仇活到六百岁,晋地的人喜欢死追着一个问题不放,从来不会轻易地展开另一个问题。
但晋赎明显不是晋地人,他喜欢踏过所有自己不喜欢的讨论,他要揭过去,那便连过渡都没有,而是直接去,他就是这种人,他从不违背自己的心,也不允许外界的小事来影响他看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