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寻仇(83)
“对!你个妖婆,说你都听殷王的话干了什么!”
“拿出水镜,前天我们借的水镜呢,都给她记下,让天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可怜的太叔啊,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娘,太叔啊,你放心,我们一定给你寻个公道!”
有人哭喊着,荀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这一幕,但他发现那个浑身脏污的女人也在看着自己。
“哈哈哈,姜氏?”,他笑着嘟囔了一句。
姜氏抬头看他,那脸上早已没了以往的雍容华贵,只余无尽的痛苦,她的眼瞎了,能望向荀季是听了声音才转的头,实际她什么也看不见。
随着郑的灭亡,她变得一无所有,她的儿子死了,郑地的人都不认她,且恨不得将她抛去□□之地,要不是念着她是郑伯的娘,恐怕她的身子早已肮脏不堪,可哪怕是念着她的身份,她的日子也没有过的多好。
她瞎了,一夜醒来就瞎了。
郑悟言跟段的事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是自己错了。
不该因为生大儿子困难些就冷落虐待大儿子,而独宠生得容易的小儿子。
更不该怂恿段去取了郑悟言的位置。
是她错了,是她的愚昧使郑落到了殷王手中。
“是殷王啊!是殷王!他承诺我让段取得郑伯的位,他给了我能使人无子的药,我偷偷给郑伯用了,段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我牵扯了进去。殷王说只要郑伯不行便让段上位,但他明显已将我下药的事和郑伯说了,还是在郑伯已中药后说的。天可怜见啊,殷王他骗了我们所有人,我小儿段,本极信他兄长,都怨我,我一心想让他取代他兄长的位置,却被殷王利用了。郑伯他念着和段的兄弟情,没有杀段,但殷王愣是将那把叫宵练的剑给了郑伯,叫他试探段,段根本没想杀他兄长,可人要是硬想试探另一人,什么法子使不出啊,我小儿就那么被他兄长误会,含冤自杀了!郑伯也极为愧疚,中了那殷王的套。更可恨的是殷王在间接害死我小儿后,还杀了我儿郑伯,且将郑地烧了,他这是要将我全族斩杀啊!”
姜氏骂着说,她的话已没有多年前清晰,人也早不是那个端庄美艳的妇人。
她被人踩着脊梁骨趴在地上说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几个清晰的字眼。
她只懂一点,那将事情推给殷王,毕竟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也相信郑悟言的确同殷王相勾结,只是在没有利用价值后就被殷王杀了。
郑悟言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但这么多年过去,郑悟言好歹也是她亲儿子,如若郑悟言复生,她也想当个好娘。
既想当个好娘,便万没有让已死去的亲儿继续被人揣测的道理。
她反正也要死了,不如将全部事都推给殷王。
反正殷王本身也绝不可能干净。
“可怜我那两个儿啊……”,姜氏哭着,一遍遍对着看不见的人群说。
她不知道荀季也在看她,荀季跟泥一样摊在地上,眼中渐渐冒出泪水。
旁人踢了他一脚,骂咧咧问他挡什么路,他便哭像傻子一般喃喃道:“我荀氏也全死了,殷王,殷王,都是殷王……”
别人笑他半疯半灵的,他便也跟着笑,只是不同于百年前的孩子气,他现在的脸上都是傻子的笑容,唯有眼边的泪水擦不净。
管它擦不擦的净,别人只要看他,他便说殷王的坏话。
荀季在地上爬着,他突然看见一个人挡住了路。
“殷王不要挡我的路啊,走开吧,走开吧,放我一条生路。”,他带着哭腔说。
眼前人却还未走开,他便绕着路走,口中念念有词,“殷王,殷王,饶我啊,饶我……”
“荀季,四周无人,你可说真话。”,那个挡着他的人说。
荀季愣住,他抬头看见了晋仇。
几日前他也看见过晋仇,有人要杀他,晋仇便杀了那个人。
可晋仇杀完便走了。还有那次把他带到姜氏面前,也是放下便走了。
“少主怎来了?”,他挪动着身子,试着将自己立起。
可他手脚俱废,挪了半天,也才呈一个半趴半坐的姿势,晋仇中途一直像看烂泥般看着他。
他们自诩清高的少主怎么用上这种眼神了,不是再被人欺负也要淡然地视人吗?
“荀季,不要忘了你荀氏是如何没的,好好做,如事成,便将智地与你。”,晋仇道。
荀季不笑了,他们这个少主,事还未成,竟就想着封地了。
“智地你给自己留着吧,我倒希望你失败。殷王是不是喜欢你,不喜欢你怎么现在还未有所行动,真是,谁喜欢你谁倒霉,殷王竟然也这么傻。”
“荀季,不该说的别说。”,殷王不是傻,只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还有太过自负,相信就算自己造反他也能全部拦住。
他的确有骄傲的能力,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殷王,现在的殷王可做不了那些。
“呸,你等着吧,晋仇,迟早有你后悔的日子!”,荀季吐出口唾沫,可惜没吐到晋仇身上。
荀季还想训斥晋仇,告诉他你迟早得完。
但他还未说出,便感觉喉间一痛,下一刻,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头与身体分开,那颗脏污的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打转,就像一颗硬石子。
荀季死了,死前他想的很简单,就是有朝一日要将晋仇的脑袋转下来,当石子踢。在他正打算细想时,自己的头就掉了下来,掉的太快了,荀季的感觉还在,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头飞起时那溅起的尘土。
杀他的人自然不是晋仇。
晋仇没必要杀他,荀季虽不好,却也轮不上他动手。
他说事成后将智地给荀季也不是在说谎,荀季的父亲,荀氏家主早知道自己得死,那时就告诉他如可,有朝一日他想带着自己全家去智地。
智地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荀氏家主的少年时光全是在那度过的,他还想再去智地看看,哪怕只是尸体去都可。
可惜他连尸体都没有。
“申无伤,你听见了。”,晋仇开口,直视着眼前人。
申无伤的脸绷着,像是剑一样凛然而不容人侵犯。
“一切都是你做的。”,他道。
晋仇点头,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申无伤不动,但他的脸已有些因克制而扭曲,“王上如何了。”,那几个字一个一个地蹦出,像是隐着极大的悲愤。
晋仇看他,“当然无事,他怀着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他知道这些。”
申无伤垂眸,他的肩膀抖动着,片刻后说:“我不杀你,晋家的结界我们进不去,王上还需要你照顾。他很喜欢你,晋仇,他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好到愿意为那个人生子。你可以报仇,但记得留下王上跟孩子的命。”
他说完便走,像是怕听到晋仇说出反对的话来。
实际晋仇不会说出反对的话,“他是我的人,孩子更是我的,我还不至于对他动手。”
申无伤似乎放松了些,他的身影消失。
如是真的打,以晋仇现在的修为,不一定打不过申无伤,他之所以不动手,是一个申无伤死了,还会有千万个殷地修士来杀他,他对付不来。
且这些人也不会真对他下杀手,殷王还在晋家结界内,如他出事,在殷地人审讯自己前便会自尽。但他死了,殷王也活不了。
殷地人应该问了楚子那药的药效,殷王既已怀子,便和凡人无异。
他们杀了自己,晋家的结界又不能即使破开,只怕真进去了,殷王也早已死了,且说不了是饿死还是疼死。
殷地人断不敢拿他们王上的性命做冒险。
而晋仇利用的就是他们这点。
不过他心中并没有殷王及孩子,孩子当然不可能有,事成后殷王就算能活命,也只配作为一个废人活着。方才与殷地人那般说,也只是利用了殷地人的弱点而已。
殷王的身体最近不大好,那个假孩子大概有六个月了,修仙之人怀子,向来不知怀多久,晋仇心中也有些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 荀季死了,封在智地不是开玩笑。历史上晋的公卿荀首就是封在知地(智地)的,荀氏与智氏本就是一个。只是这篇文中不会出现封在智地,称荀氏为智氏的剧情。
六卿分晋,这六卿是:韩、赵、魏、智、范、中行。这六家把晋分了,一直使我有些遗憾,心中留着也觉得危险,便将能去的都去了。
留赵魏在便可,毕竟我喜欢赵国跟魏国。(其实我也喜欢智跟中行,这俩分别是从荀首跟荀林父那来的,他们俩在《左传》中出场次数不少。韩国的祖先韩厥是真正的君子,使人不得不敬佩,但这几个姓氏应该不会再有出场机会了。)
算是我的私心的,怪不得我学不了历史……
☆、何人有悔(十)
晋仇往药炉中加了几味药,掌控着火候,准备一个时辰后给殷王送去,近日殷王病了,虽是普通的风寒,却因从小修仙未生过病,而导致一小小的风寒都极为难愈,殷王又怕伤了孩子,不肯吃寻常的药,晋仇不好跟他说没孩子,只得寻了药来,自己给殷王煎药。
药炉是他特意从晋家中的炼丹室搬来的,之前给殷王煎药用的并不是这物事,此次殷王得了寻常的病,有异于先前的药,便换了煎药的物事。
不知殷王什么时候能好过来,晋仇其实已几日未回晋家了,他在外需做其他事,本想着寻常的风寒以殷王的身体不日便好了,却未想到此次回来还病着,且看样子是愈来愈重了。
所幸魏轻愁早有准备,给他拿了治风寒的药。
看着药炉,估摸着时候好了,晋仇便给殷王端了上去。
殷王的身体最近愈发不好,又病着,此时正躺在榻上小憩。
晋仇端药进去的时候他正眉头紧皱,不知梦到了什么。
“睡好了吗?要不要喝药”,他开口道,心中并不怕殷王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毕竟殷王睡得一向浅,警惕心又重,哪怕是在晋家,与他住在一起,也并未真正放松过。
他叫完,果然见殷王醒了。
只是殷王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喜悦,反而是面色有些冷凝地问他:“这几日都去做什么了。”
那声音极冷,还带着病中的沙哑。
晋仇坐到他身侧,给他递上药。
“为何问这些?”
“不该问吗?”,殷王看着他,那眼中满是审视,叫晋仇有些不悦。
他的脾气最近见长,不知是何原因,可能是因长期照顾一人产生的心中沉闷难以抒发,也可能是背着殷王做见不得人的事而心生郁结。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得承认在殷王问自己这话时,他心中仿佛生了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