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41)
第75章
千鸩色泽幽蓝,细碎的光芒像晨曦草叶上的露珠,在透明的琉璃瓶里有些夺目。
“……你们要给师叔下毒?”上官非嘴角沾着糕点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他急忙走上前去,还来不及阻拦,谢临就欺师灭祖地给成明灌了下去。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你没有阻止,就是同伙了,”谢临抬头温和地笑了,“说不说出去随你,师弟。”
上官非蹲下去猛拍成明的脸,惊惧不已:“这,这是杀人啊……”
成明在上官非的大力拍打之下,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上官非一下跌坐在地。
成明的眼睛呆滞无神,整个人木讷无声。
“你师父为什么要跟秦未期断绝关系?”秦惜盯着成明的眼睛。
成明只有嘴唇动了:“是他要走。师父从小悉心栽培,处处关照,只因为不同意他的婚事,他便与师父恩断义绝,踏入江湖再不与武林盟往来。师父临死时还在念他的名字……”
秦惜问谢临:“你师祖什么时候死的,”
谢临摇头:“我并不清楚……不要说‘你师祖’了,他有名字,叫沈时清。”
“癸酉年,八月初七,”成明说。
秦惜面色冷峻:“如何死的?”
“师父远行归来,闭门七日不见任何人,后来召了众弟子前去。我们才发现师父形容枯槁,油尽灯枯。他并未交代几句,就吐血而亡……”成明沉默了下去。
“沈时清跟谁一起远行?”秦惜又问,“可是去了落花谷?”
“他独自一人,我不知是不是落花谷,”成明道。
“……念着名字吐血而亡,好一个师徒情深,”秦惜冷笑。
谢临又道:“奚前辈名动江湖,更是有第一美人的赞誉,并不是出自旁门左道,为什么师祖不同意她与秦前辈的婚事?”
成明沉默良久。
洞外寒鸟叫了一声,凄冷辽远。
“因为她出身不清白,与朝廷有关系,”成明缓缓地道,“武林是武林,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朝廷是朝廷,蝇营狗苟,森严死板,我们不想江湖为强权地位控制,不得自由。师父好言相劝过秦未期多次,他却毫无悔悟之心,一心要与武林为敌……”
“所以秦前辈为了与奚前辈成亲,便离开了武林盟,隐居十年却没躲过杀身之祸,凶手也许是武林诸人?”谢临道。
成明无声。
上官非却打了个寒噤:“……只是因为成亲?就算不妨碍到别人,也不行吗?为什么……”
“不,”秦惜突然道,“父亲离开武林盟,不可能只是为了要成亲。如果沈时清不同意,大可以将他留在青峰山甚至是直接诛杀,这是你们的一贯做派,又怎么会同意他下山?”
他这一句你们,谢临脸色却是微微变了。
“……不至于吧,”上官非小声道。
“癸酉年,八月初一,是我父亲死的那天,”秦惜声音凌寒,“沈时清正好在那天返回武林盟,死前又正好喊他早已断绝关系的徒弟?”
像无声的冰面被破开,喷涌出万丈厉浪怒涛。秦惜再没有耐心说下去,扭身便往洞口走。
“站住,”谢临声音沉沉,“你出不去。”
秦惜停下:“我要是出去了呢。”
上官非的视线落在秦惜手里的短刀上,他联想到秦惜要与门口的守卫打得血肉横飞的场景,立刻害怕起来,便有了勇气插话:“你的意思是师祖害了你父亲,我觉得不太可能……”
“你当然理解不了,”秦惜转过身来,冷冷地道,“卢广义难道不是怕我找他寻仇,所以才着急把我困在青峰山。”
“……”上官非后退了一步,险些踩到成明。他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开了,往谢临身边挪了挪, “不是吧,是因为你杀过很多人……师父怕你在山下做坏事……”
“你没学会识时务吗,”谢临开口道,“明知不能得罪师父,还跟他对着干,你想在清心崖呆多久?”
“那你呢,”秦惜盯着他,“我还不够识时务?你到底为了什么在纠缠?”
谢临呼吸一窒,心跳在短暂空白的头脑中作响。
秦惜一字一顿:“我报我的仇,与你们何干,偏要拦我的道。十里亭是你们骗我去的,盟主徒弟的名号也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推我落崖装作若无其事,逼着我来青峰山,来了却又百般为难。我明着杀人,你们暗着算计,你们与我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上官非脱口而出,他憋红了脸,急于想找出话来反驳,却搜罗不出半句能先令自己信服的话,最终梗着脖子道:“你是坏人,手上那么多人命,怎么会跟我们是一路人?”
秦惜听过类似的话不计其数,他并无反应,只是盯着谢临。
“……没有区别,你就没有过错了么,”谢临朝他走过去,“纵然有多大的仇冤,杀无辜的人都该偿命。”
秦惜忽而笑了:“是啊,你们杀的怎么会是无辜的人……只有我杀人时,才应该偿命吧。”
这时洞外忽然传来声音,“盟主。”
随后卢广义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上官非这才记起角落里的成明,但卢广义已走到了山洞中间,再遮掩也来不及了。
卢广义却无暇顾忌成明,他站在秦惜面前,眸中沉怒,面色如铁:“我一直在外面守着,担心不轨之人害了你。我留你在青峰山,是怕你在山下再惹出是非,在我身边也好教导。这么多年你的心是冷成了石头,连一点半点好心都感觉不到了。”
秦惜冷漠无比:“……教导?我确实想问一问,沈时清死了,我再也杀不了他,为什么他能死得那么好,没等着我杀了他。这笔账,我该杀了谁才能算完?”
“混账!”卢广义怒不可遏,周身真气流动,袍袖无风自舞,他高高地扬起手来。
谢临身形一动,站在了秦惜身前:“师父。”
秦惜被封了内力,这一巴掌下去,大半条命就没有了。
胳膊在空中静止半晌,卢广义最终放了下来。他背过身去,面对着门口:“来人。”
守卫在洞口的武林盟弟子走了进来。
“带到地牢去,”卢广义语气难掩懊丧与疲倦。
秦惜第一次来武林盟,是被谢临算计,醒来已经身在地牢。名门正道的地盘,他果然站不得,冬去春来,还要回到只配邪魔歪道呆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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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卢广义在书房闭门不出,谢临在第三天时才敲开了门。
“我去看他,”谢临说。
卢广义身上带着酒气,眉心的竖纹很深,显出一种浓重的烦忧。他走出书房,却又是那个积威深重的武林盟主了:“我说了,任何人都不能去地牢。”
“他不会乖乖呆着的,万一出事,又是关乎人命的事,”谢临说。
“那就关到最森严的一间,”卢广义负在身后的手握着拳头,“好话听不进去,我就用楼外楼同样的方法教他改过来。”
谢临默了片刻,又道:“我想……让我带他走吧。”
“……沐雪下山了,上次你来求我去剿灭楼外楼之后,她就走了,说想要去历练,”卢广义却道,“如果你肯打听她两句,她应该会很高兴。”
谢临笑了笑,道了声辞。
地牢,守卫见有人来,立刻示剑:“盟主有令……”
“我就是奉命来的,”谢临淡然自若地打断守卫。
守卫见他气度闲适,不慌不忙,迟疑了一瞬间,便放了行。
地牢里阴暗潮冷,细微的灰尘在气孔细细的光柱下翻飞。谢临推开牢门,用了一会儿才适应昏暗的光线。
秦惜靠着墙壁坐着,壁上垂下的玄铁链绑着手腕,他抬眼望过来,眼瞳漆黑生冷,脸颊雪白得透明。
谢临坐在他身边,落在地上的白衣裳立刻被有些湿烂的稻草弄脏了。
他握住秦惜的手,却被那冰凉的温度唬得怔了下,那好像是在冬天的河床里冻透了的石头,而不是一双有血有肉的手。
“师父说,要把你关到最可怕的那一间地牢里去,”谢临细细地揉着秦惜的双手,半晌才察觉出一点暖意,“没有一丁点光,进去的人要被穿了锁骨,用逾百斤的铁链绑着,浸在水里。”
秦惜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不用非要跟他作对,”谢临继续道。
秦惜的眼睛眨了一下,他一直看着谢临,在思考什么一样,最终却道:“如果他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做。你们想要的认错,服从……都可以。”
他绝不是真心,只是这些年学会了讨命而已。也许他跟卢广义作对时,反而能窥见些真情实意。一旦谁逼得他虚与委蛇,便都是他的敌人了。
“怎么又是‘你们’,我对你不好吗?”谢临苦笑。
“你会放我出去吗?”秦惜问,他眼瞳静谧地看着谢临,身体微微倾过去,又是那种纯粹想得知答案的天真。
谢临想了想,道:“如果他不是我师父,换成其他任何人,我就会。”
秦惜身子往后,又靠回了墙壁上。
“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他头有些歪着,对谢临道,“就像在楼外楼那样,杀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会做,而且你有生死蛊,我逃不走。”
“我完全听你的话,那样就不用把我关在这里了,对么。”
他像在念什么惑众的妖言,循循善诱的意味几乎令人头脑发昏。偏偏诱惑得让人无法抵抗。
谢临的手移开,抚上秦惜的脸颊,而后从下颔,耳朵,移到了颈后,他握着秦惜的后颈,用了些力,甚至能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亲我下,我就信了,”谢临微微地笑。
秦惜的眼睛眨也不眨,后颈从谢临手里挣开,接着他仰起头凑了上去。
冰凉柔软的嘴唇覆上来,谢临无意识地抓住了秦惜的肩膀。
秦惜的亲吻并不怎么有技巧,还十分生涩,他只是纯粹地去触碰谢临的嘴唇,却不知如何启开他的唇齿,最后只好轻轻地舔了一下,便退开了。
谢临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快要硌进秦惜肩膀的骨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