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52)
白玉长笛在手上转了一圈,奚明雅折下了那枝梅花,枝丫断裂的声音几不可闻。
乌云层层堆积着,宛如崇山峻岭层叠起伏。
白谭打开了一道石门,自己先进去,等秦惜也进来,又按动墙上的机关,石门隆隆地合上了。
“林楹找谢临说话,也许是故意支开他呢,你就不怕我在这算计你?”白谭低了低头,避开头顶石壁。
“你跟一个杀手比他最擅长的?”秦惜道,“颜婴朝恐怕已经来了,所以你才给我生死蛊的解药。”
“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想给就给了,”白谭道,“你担心谢临过来吗?”
秦惜:“我跟他反目,对你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吧。”
“我可以趁虚而入呀,”白谭咯咯地笑,踮起脚把火把插在了墙上。
借着火光,秦惜看清了里头别有洞天的布置。
第98章
花景簇拥,流水窅然,洞穴中央悬挂着一只金丝草笼,离地约十尺。
白谭指给秦惜:“那里面养着百蛊之王,它能解除所有蛊。”
“轻易就能给我?”秦惜仰头,却看不见里头有什么。
白谭说:“蛊王说是门中圣物,但却没派上过用场。用蛊本就是狠绝的法子,一旦用了,其实根本没想解开。所以百蛊之王实在是个摆设,没什么不能给的……”
“你的话可信吗?”秦惜并没盯着那笼子太久,反而转身打量四周的盆栽花草。
“你取下来试试便知道了,能解就解,解不了我们再原路返回就是,”白谭抱着胳膊,随意地靠在石壁上。
秦惜只是望着那金丝草笼,俯身拈了一枚石子,正要对准那悬挂的细绳打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谢临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秦惜!”
秦惜方才已看清此处地形,并无藏身之处。他目光沉沉地看了白谭一眼,白谭只眨着眼睛,一派天真。
谢临提着剑,步履忙乱,怒色之外,还有些仓皇。但他看见秦惜站在白谭身边,那股仓皇就慢慢平息下去,只余下怒火。
“生死蛊解了么,”谢临轻声说。
“没有,”秦惜立刻道。
“正想解呢,”白谭叉着腰说,“你看上头,解开生死蛊的东西就在那了,你要是来晚一步,他可就飞了……”
“往哪飞,”谢临笑道,“既然我来了,他死都别想。”
谢临极少说这般戾气重的话,秦惜还没来得及有应对,谢临便飞身掠向那金丝草笼,眼看是要一剑毁了。
秦惜下意识地便拦了上去,短刀与长剑撞上,一声清响惊醒了秦惜。他借力便抓住谢临想与他一同落回地面。
谢临却用力将他掀开,仍要一剑刺向那金丝草笼。秦惜抓住空中垂下来的藤蔓,赤霄已经离草笼只有半尺远。他瞳孔紧缩,手中刀起落下。是以往一刀取命的刹那,短刀扎进了谢临的右肩膀。
谢临乍然失力,秦惜松开藤蔓,抓住他的左胳膊,两人终于落回了地面。
“真狠哪,”白谭在拍手鼓掌,“你今日能刺他一刀,改日刺的地方挪一挪,便能要了他的命。”
“闭嘴!”秦惜厉声。
他揽着谢临点穴止血,又低声道:“那不是解药,他们故意设计的,你……不要生气。”
“……你来了,不就是想解开么,”谢临没推开他,语气却透露出失望与自嘲,“我都因为你死过一次,原来确实无用。”
秦惜的脸色白了几分。若是谢临就此不想跟他一起了呢。
他们其实互通心意并没有太久,但秦惜高天望孤月似的太久,一朝得到了回应,便有了贪念,不再想放下了。
他一时着急,想不出别的,只说:“……我没有解开,你可以催动蛊虫试试。”
谢临没有动作,半晌才道:“又不怕疼了?”
秦惜惊愕,又察觉出心底无声细流似的暖意,浸润了四肢百骸。
他已然冷静下来,低声道:“那不是什么百蛊之王,应当是毒……要我的命。”
“你们不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吗?”白谭托着腮帮子,对谢临道,“林楹跟你说往事,你一定会去,我帮秦惜解生死蛊,他也一定会来。秦惜若碰了那笼子,必死无疑。若是不碰,你也能赶巧碰到他偷偷想抛弃你,嫌隙一生,早晚要跟林楹走……但是怎么会行不通呢?”
“心这么毒,怪不得一辈子这个模样,”谢临冷笑。
白谭只捧着脸笑:“想除掉秦惜的可是林楹呢,谢公子。”
秦惜并没看谢临。谢临也没有再有言语。
“白谭,”颜婴夕的声音从洞外传来,“门中出事了……”
第99章
七毒门山道上全是人。
上官非与朱樱紧赶慢赶,刚刚来得及与卢广义打了个照面。
“师兄呢,”上官非张口就问,自己看了一圈发觉并无谢临的身影,又拍着胸口连声道,“不在就好,师父你们慢慢走……”
他扯着朱樱往里跑,卢广义喝道:“站住!”
朱樱早就扯了块红纱蒙了脸,此时在一众正道人士面前,淡然得有模有样。上官非却慌了,他不敢违抗师命,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被抓回来打死,最终纠纠结结地扭过身去,凑到卢广义跟前,小声道:“师父……你们这么多人,待会见到师兄,是要把他怎么样么?”
“你也信盗剑的事?”卢广义反问。
“肯定是秦惜做的,”上官非说,“师兄无辜,待会师父也不会真的为难他吧。”
一直未曾出声的卢沐雪冷冷道:“上官师兄好生天真,秦惜偷了那剑,谢哥哥必然帮他隐瞒,怎会无辜?”
上官非惊讶,他扯住卢沐雪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急声道:“你不是喜欢师兄吗,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今日武林盟下至少来了七个门派,这不是打几鞭子就能善了的……”
卢沐雪神情纹丝不动:“……怎么你们都来质问我,我是喜欢他,他却是怎么糟蹋我的真心的?他自己要帮秦惜,就该想好后果。”
上官非劝说无望,朱樱又蹭过来,扭扭捏捏地扯上官非的袖子。上官非一看,见一样貌俊秀的青年正盯着朱樱,察觉到他的视线,又飞快地移开了。
“他是谁?”上官非隐隐有了猜测,心下不豫,一时又顾不得谢临的事了。
朱樱低着头,一副含羞带怯小鸟依人的形容,柔声道:“……薛听啊。”
玄宗门的薛听,朱樱跟他睡过。上官非想起了秦惜说过的话。
他心头一震,却不是因为两人相见尴尬,而是……今日大半武林正道皆在此,那意味着,被朱樱荼毒过的正道侠士们,也多半都在。
何其荒唐难堪。
白谭在洞口张开双臂,拦住了秦惜的去路:“他们冲你来的,把你交出去,七毒门自然无事。”
他说的是事实。但谢临尚未想明白卢广义为何又变了脸,自然不敢让秦惜与武林盟接触。他已暗中在剑上灌注真气,预备打退颜婴夕与白谭。
“他们诬陷我,我给不出他们要的东西。”秦惜却淡淡地道,“你若把我推出去,我便说那剑被我藏在七毒门了,届时你们与我一同陪葬。”
“……好,”白谭捧腹大笑,“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得不让你走了。谢公子,你的眼光很不错……”
谢临是想应了这句夸奖的,但这时他后脑传来针刺样的剧痛,又瞬间即逝。
“圣坛往西,有一处山崖,你们往那里去吧,”颜婴夕道,“其余好走的地方,此时恐怕已经布满了人。”
秦惜连一声谢也未说,当即与谢临离去。
“呀,”白谭忽然懊悔,“放走了他,怎么杀你哥哥?”
颜婴夕眺望着女娲石像,眼神忧伤又静谧,他自从被颜婴朝刺了一剑后,好像就变回了当年因为风筝太高而哭泣的少年。
“那些正道的人,当然是想要秦惜死,”颜婴夕低声说,“这种时候,哥哥一定会来的……我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可是他会再杀我一次吗?”
第100章
林间窸窣,蛇虫蛛蚁闻乱而动,令人生畏。
刚刚离开圣坛,谢临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了一步。他脑海中闪过零零碎碎的千万块画面,实在碎的不成样子,根本拼凑不出来什么。
但他知道,前十五年的记忆,就要回来了。
他失忆也不是毫无缘由,原是被人用金针刺入脑中生生地封存了。林楹当着他的面取了那根金针,头一句话便道:“等你想起来,我再来找你。”
金针被抽出后,他并没有立马想起当年的事情,反而心下无处着落。又见秦惜确实如林楹所说,想暗自解开生死蛊,心下大怒,便想着秦惜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从他手中消失。直到后来谢临看见秦惜紧张的神情,才忽而松懈下来。
人人都怕的狠辣杀手,被自己栓了那么久,也没真正地逃跑过,其实是虚惊一场。
“我很快就能想起来,那时候是怎么送你刀了,”谢临说。
秦惜目光灼灼,却并未如何欣喜。他拨开挡路的藤蔓,低声道:“……你从前,应该不会接受我这样的人……”
“你还是不相信我,”谢临紧紧捏着秦惜的手,“也许我们应该先成个亲,那样你会踏实一点。”
秦惜闻声飞快地把手抽出来,却是耳尖都红了。
山雨欲来,群山起伏般的云朵层叠成更浩瀚的气海。颜婴夕呆望着山下,他几乎能听见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了,但颜婴朝的脚步声也在其中吗?
“我去找哥哥,”颜婴夕忽然道,“秦惜去哪里,他就会在哪里。”
“不行,”白谭摇头,“西山崖其实无路,到时他们厮杀,不宜……”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啊,”颜婴夕轻声道,“我现在才明白,那么迫切地想要找到他,并不是因为想杀了他,而是我想念他。就算他再杀我一次,我依然会在他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开心得想要拥抱他。”
“我去见他,”颜婴夕说着,便匆匆地往圣坛西山去,“我原谅他,不管他对我做了什么,都不会比他是我哥哥这件事更重要。”
高大的女娲石像沉默无声,它的头顶流云滚滚而过。
林楹从石像脚下转出来,朝着西方望了一眼,回身便看见卢广义为首的众人从温泉边汹涌而至。她缓缓走过去,对卢广义颔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语气:“我要带走谢临,其余的事我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