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还在受骗(13)
他拾起案上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景非容的脑袋:“你只管相信帝君便是。”
“我没有怀疑过他。”景非容低着头道。
“所以我说你长大了,知道承担责任了。”
“不。”景非容突然抬起头,望着景非泽,认真且笃定道,“因为我喜欢他。”
景非泽微怔。
“我喜欢帝君,我相信他。”景非容重复道,语气有些固执,“所以我要知道以前的事,还有父尊的事,即便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我也要查。”
景非泽哑然微哂,最后轻叹了口气:“你只记着,天界配得上神尊二字的,父尊算一位,帝君算一位,天帝……不过是权尊罢了。”
话毕,景非泽自嘲一笑:“但天帝毕竟权倾六界,在许多事情上,你无法有悖于他。”
景非容却说:“既为神明,便只尊道而不尊权,倘若大哥你从不悖于权尊,当初也不会与父王针锋相对,不会来到仙界。”
“我一尊道,二尊心,三尊帝君。”景非容起身,朝景非泽行了一礼,再抬眼时目色清明,灼灼如天上星,“龙族中那么多榜样,我便要做得更好。”
他的大哥尊道,避离权尊来到仙界,二姐尊心,遁入佛门潜心静修,四姐尊情,为心上人世世追逐。即便有珠玉在前,他景非容也绝不当木渎。
少年神祗乘夜风离去,景非泽坐于案前,看着那包桂花酥,半晌未动。直到窗边的书架后踏出一人,他才抬起头,望着那位清冷如雪的神尊,微微笑道:“帝君都听见了。”
楚雁川站在书案前,轻拢衣袖,并不言语。
景非泽脸上的笑意淡下去:“非容他……”
“半大少年知慕少艾,来得快去得快,不多时便能忘干净。”楚雁川望着窗外辽远静谧的夜幕山色,淡淡道,“五殿下往后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景非泽忽然起身,行至楚雁川身前,一撩衣袍径直跪了下去,垂首行礼:“帝君……”
他的声音打颤,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楚雁川垂眼看着他,语气平缓:“大殿下无需跪我,成败尚未有定数,若真能有所得,也不枉我固守枯泽七千年。”
“不论结果如何,皆是我们兄妹五人对帝君的亏欠。”
“谈何亏欠,不过是赌运气罢了。”楚雁川声音愈轻,“我困了,打算静修一段时间,枯泽之境若有情况,五殿下与冥王会应对,大殿下也早些休息。”
景非泽再行一礼:“是。”
第13章
那日元宵夜游过后,景非容没再见到楚雁川,他每日路过冥界去往北域,皆未碰上帝君,又不好意思问虞沧,只能在白无常面前有的没的暗示几句。
“啊呀……最近冥界都无战事吗?那冥王大人与帝君应该清闲不少吧。”
白无常一边翻看着册子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景非容一眼:“是呀,自从五殿下接管北域,大人与帝君确是轻松许多呢~”
以至于他连着五天早上都瞧见三殿下景非云衣衫凌乱骂骂咧咧地从冥王的寝殿中出来。
“哦……”景非容的指尖在册子封面上来来回回地轻轻刮蹭着,又道,“那他们空闲时一般做什么呢?”
“做爱.做的事。”
冥王爱做什么景非容管不着,于是他问:“帝君平常喜欢做些什么呢?”
“帝君喜静,如今枯泽之境已交给殿下您,那帝君自然是静修去了。”
景非容神色茫然:“去哪里静修了呢?昀紫山我去过了,没有见到他。”
“六界之大,圣地之多,帝君偏爱哪处,我们做属下的,自然不便过问。”
“那要静修多久呢?”
“许是数月,也可能是数年,若帝君觉得那处地方好,百年千年,也是说不准的。”
景非容许久无话,最后闷闷地“哦”了一声,便离开了冥殿。
白无常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找朋友!”景非容头也不回道。
景非容说的朋友是棵树。
夙凉山,六界圣地之首,冰雪皑皑绵延万顷,山巅与云色交连,浩大无际的一片冰原。主峰高耸料峭,夙凉山脉自其间穿过,那山脉上不偏不倚地长着一棵树,枝干修长,叶片青翠,潇潇然立于茫茫白雪中,却又片雪不沾身,仿佛凛冬无垠中的一抹春色。
楚雁川已然忘记自己在这树中待了多久,或许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元神仍旧摇摇欲坠,枯泽之境的结界靠虞沧盯着,勉强不用他太费神。楚雁川打了几万年,累了,于是反倒怀着一种偷懒的心态,躲在自己最初的身体里,再修养修养。
众神皆知楚雁川是开世先尊,无人晓得他的原身是一棵树。
一棵秀颀漂亮的,没有名字的树。
夙凉山雪封万里,唯独这棵树的树荫下,翠草丛生,山花绽放,隔绝了寒霜烈风,独一无二的一片天地。
主峰最险峻,千万年无人能踏足,楚雁川便在这里睡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一天,他闻见一阵血腥味,夹杂在凛冽寒风中,隐约还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楚雁川睁开眼,瞧见不远处雪中走来一人,身形瘦削,跌跌撞撞的,似要被刺骨的风雪掀倒了。
少年看上去只十一二岁,一身玄衣,身后背着一柄剑,脖颈与面上沾了血迹,天寒地冻下早已凝固,看着惨烈万分。他的额上赫然一对漆黑的龙角,污血也掩不住的昳丽容貌。少年捂着左肩,整个人哆嗦踉跄着扑倒在树下的草甸上,如同瞬间跌进如春的暖意里,长长地喟叹一声:“好暖和……”
声音听着还极其稚嫩,真是条可怜的小龙。
楚雁川闭上眼,继续入定静修,那少年爬了几步到树干边,喘着气靠坐起身,缓了片刻,他突然哭叫起来:“我的剑呢?!”
“剑没了!”少年哇哇大哭,撕心裂肺,“那可是圣剑!给我搞丢了!父王要拿我去烧炉了呜呜呜……”
他身后背着的圣剑大概是受不了自己的主人如此傻蠢,不耐烦地抖了两下,少年浑身一颤,这才发现剑一直背在身后,立刻止了哭声,将剑抱在怀中,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哭嗝。
楚雁川在听到他喊‘父王’时便睁开了眼,仔细一看,那剑为蚀冥,天界圣物,举世无二,这小龙怕是……
“我叫景非容。”少年察觉到神树中有元灵存在,于是敲敲树干,抽噎着小声问,“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帮我拔掉肩上的毒堑?”
天界龙族五殿下,景非容。
楚雁川定定瞧着他,龙族未满千岁者,龙角不隐。既然景非容此时没满一千岁,那看来自己在这原身中待了不到一千年——楚雁川总算勉强算出了静修至今的大致时间。
景非容等了半天,神树没有理他,他抹抹眼泪,问:“你还不能化出肉身吗?可你在这夙凉山中枝繁叶茂,修为应当是很强了呀……”
“我好痛哦……”景非容手脚并用,熊抱住微暖的树干,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哀求又撒娇,“求您了,帮我拔一下,自己拔很痛的。”
楚雁川一动未动,自封魔印那一战过后,他已不愿与天界龙族有任何牵连。
景非容见神树当真不搭理他,只能作罢,瘪着嘴摸摸龙角,随后下定决心似的,将自己的衣领拨开,露出左肩。
稚嫩的肩上,毒堑几乎全根没入,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尾端,伤口周围乌黑一圈,隐隐冒着黑丝丝的魔气,尖端必定已刺在骨中,不消多想便知会有多痛。
“我拔了啊。”明明没人理,景非容还要壮胆似的自言自语一通,“我真的拔了,会有血溅出来,滋啦一声,可能会把夙凉山弄脏,但是没有办法,我好痛,飞到一半掉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