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还在受骗(17)
景非容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份,何尝不知自己的职责,只是如果从一开始,他们就将这场婚事的目的告知于他,而不是任由他误会渐深,那么到了此刻,景非容不至于这样失控——他也许仍然会不受控制地爱上楚雁川,但至少他爱得清清楚楚,而并非在一场谎言里抛出真心。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在被爱呢,原来只是一直在被骗罢了。
见景非容神色寒冷一句话也不说,天帝压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平,气我们不事先与你说清楚,但这场婚事原本便是百利无一害,我念及你还年轻,确实有些自作主张不顾你的意见了。只是和离而已,对你也无影响,图腾既已交到你手上,你便好好管理魔界就是。为了六界苍生,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且说到底,你毫无损失,并不至于动怒至此,不是吗?”
他的父王永远不会理解他愤怒的重点,就像他始终对景非容隐瞒回避父尊的事一样,只要是天帝觉得景非容不用知道的,他就永远别想知道。
景非容至此才明白大哥说的“权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称谓套在他父王身上,真是合适至极。
“是,我毫无损失。”景非容缓缓道,“那有损失的人呢?是不是就有资格动怒了?”
天帝皱眉:“你这又是什么话?”
“父尊当年为了镇压封魔印中的邪祟,殒身枯泽之境,够不够损失惨重?”景非容盯着天帝,“可父尊已经不在了,作为他的儿子,我是不是有理由替他动怒?”
天帝的瞳孔骤然一缩,近乎失态地狠声道:“景非容!”
景非容却毫无惧色,只冷冷道:“神侣为苍生而死,你却抹消他在天册上的所有相关记载,父王,我只问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在心虚什么。堂堂六界至尊,龙族之首,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做缩头乌龟?”
窗外的天色猛然阴暗,雷鸣顿时四起,天权震怒,势不可挡,天帝的眼底几乎漫上寒刺,他一字一句道:“滚出去。”
“父王,你知不知道每次我提起父尊,你是什么表情?”景非容朝书案走近一步,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有多狼狈。”
“你简直……”天帝握着拳压在案上,眼神狠厉,“跟你大哥当初一模一样。”
“因为我和大哥都是对的。”景非容回答。
暴雨轰然而下,电闪雷鸣中,景非容被押至诛神台,天帝下了罚令——龙族五殿下忤逆放肆,仗势辱帝,鞭五百。
整整五百鞭,一鞭鞭抽在背上,血水混合着雨水淌了满地。景非容咬着牙一声未吭,在入骨的疼痛中,他想到——帝君再也不会来替他疗伤了。
因为这场骗局结束了,帝君不用再演了。
景非容这样怕疼又爱哭的人,竟然在这场责罚中一滴泪都没有流。
作者有话说:希望龙没事。
(感情线是不虐的,只是大环境不景气罢了)
第18章
“五殿下挨了五百鞭,到最后五十鞭时,听说刑官都瞧见了龙魂离身,去禀告天帝,天帝只下令继续行刑。”虞沧缓缓道,“三殿下被囚神索绑着跪在一边,亲眼看五殿下受刑。”
“大殿下回了天界,与天帝执剑相向,天帝震怒,要剔除大殿下的神籍,一众天官跪请天帝三思,这件事方才收了尾。”
楚雁川立于神树之下,衣袍几乎与夙凉山的雪色融在一起,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虞沧犹豫了一下,说:“师尊何必在这时提出和离,五殿下少年心性,难免接受不了。”
楚雁川却摇头:“图腾原是各神自用,我却将它镇压在封魔印之上,本就是昧道而行,既悖了道,便要承受反噬。我已将九成图腾渡给殿下,还剩一成在我手上,反噬也将尽数投于我身,此时和离,殿下便可无恙。”
虞沧还要说些什么,楚雁川轻声打断他:“再过两月便是荧惑守心,人界将有王朝倾覆,邪魔妖祟也会趁此天象有所异动。我与天帝谈过,他决定在那时对封魔印进行加封,彻底镇压封印中的邪祟。”
他抬眼看着虞沧,道:“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
“知道。”虞沧冷静地一字一句道,“打开封印,释放魔祟。”
楚雁川笑了一笑,回首望着天际那轮高悬的明月,没再开口。
景非容趴在床榻上,后背血肉模糊,疼得龙鳞一直浮现在皮肤下无法消散,双瞳泛起金色,龙魂躁动不安地笼在肉身之上。
即便如此,景非容却不要任何人进殿,无论是大哥还是三哥,都被他用结界挡在殿外。那结界与他的元神相连,若有人敢冲撞,凭景非容此时的状态,元神必散。景非泽与景非云不敢贸然而动,只能守在殿外。
景非泽还执着剑,剑尖点地,他的衣袍与发髻有些凌乱,神色冷冽。景非云更是狼狈,被囚神索绑着在雨中淋了许久,浑身湿透,面色苍白。
“你先回去。”景非泽说,“我在这儿看着非容就是。”
“没事。”景非云答。
彼此便再无话,直守到黎明时分,院中的梨树枝叶微动,二人转头看去,楚雁川踏进院中。
两人同时一怔,随即立刻行礼:“见过帝君。”
楚雁川朝他们颔了颔首,往殿门走去,景非云道:“非容设了结界,他正虚弱,若强行打开结界,恐怕……”
“我与殿下还未签和离书。”楚雁川回头道,“由我打开结界,不会有大碍。”
他抬手前触,结界显形,楚雁川的指尖勾着一道蓝光,在结界上轻轻一点,随后往前迈步,穿过结界,打开了殿门。
血腥味直弥漫到大殿,楚雁川朝内殿走,房中未燃一烛,只有黎明时分青蓝的光亮透进。床幔微动,榻上趴着一人,半昏半睡。
楚雁川走到床边,在昏暗中看着景非容的侧脸,随后两指按住他的后颈,将灵力输至他的体内。
凉寒灵息游走血脉,如烈火中涌起清泉,后背的灼痛渐轻,龙魂缓缓回归肉身,龙鳞也一点点消退隐去。景非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他恍惚得很,那灵力好熟悉,清冽微凉,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正像从前的许多年一样,受了伤就去找神树,趴在草地上让神树给自己输灵力。
可他又想起楚雁川,帝君每次替自己疗伤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帝君和神树好像。
那我现在在哪儿呢?
景非容虚疲得睁不开眼,张了张嘴,哑着嗓子说了声:“疼……”
楚雁川俯到他耳边,轻声道:“殿下。”
景非容隐约听见楚雁川的声音,他猜想自己大概是在梦中。短短不过十二个时辰,他却好像经历了很多,白天时还亲昵相拥的人,转眼就提出了和离,自己向天帝提及父尊之事,最后受了出生以来最重的刑罚。
事到如今,矛盾已不单单是因为这场骗局,而是景非容与天帝间早就存在的那道疤。景非容扪心自问,他七千多年来对天帝从未有过任何忤逆,他也许顽皮,也许淘气,但总归是听父王的话的。可他仅仅是想知道父尊的事而已,天帝却一瞒再瞒,次次动怒,景非容已经没耐心再耗了。
如果天帝认为只要回避就可以消耗景非容的求知欲,那他错了。
“帝君……”既然是梦,景非容便松懈下来,他哽咽了一会儿,委屈道,“我好疼。”
楚雁川替他擦去眼里的泪,说:“殿下只管怪我便是。”
“你们都是这样……”景非容哭着说,“觉得我年纪小,觉得我想什么不重要,连我亲生父尊的事都不肯与我说……”
“帝君,你明明说过我长大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拿我当小孩……”
“没有。”楚雁川的掌心已经被景非容的泪沾得湿透,他低声说,“我从没有拿你当小孩。”
景非容却眼泪滚滚:“你骗我……你们都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