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还在受骗(21)
应该是关心的,毕竟是故人以命换下的小儿子,又是枯泽之境的下一任守官,但要说情爱之意——景非容嗅着楚雁川颈侧的冷香,自嘲地笑了一笑,帝君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他之前太傻太好骗,所以落得了个不太体面的下场,以后不能这样了。
楚雁川抚着景非容的后颈,轻声道:“幻境险恶,殿下伤还未愈,不该来的。”
“谁让你们……都不说。”景非容涩然笑笑,“我只能走险。”
他慢慢直起身,脱离了楚雁川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目色清明沉静,让人瞧着有些陌生。楚雁川望着他半晌,才道:“殿下没事就好。”
“但我还要知道其他事。”景非容微微转头,避开对视,说,“我要知道,帝君将图腾渡给我,仅仅是要我看管枯泽之境,还是要对封魔印做什么?”
楚雁川答:“天帝已决定,再过两月,趁天象有异,将封魔印重新加固,彻底封阻赤拓与魔界的联系。”
景非容却没有说话,他直觉这件事并不会这样简单。
果然,楚雁川接着说:“但是,我与冥王、大殿下准备打开封印,释放赤拓。”
虞沧、景非泽,是当初加封时目睹羽霖云神殒的亲历者——他们大概比谁都想彻底灭除赤拓,而不是一年又一年地镇压。
景非容脸上毫无半分讶异,只说:“赤拓已成形,无法估量它的魔道,若将其释放,稍有不慎便会波及六界,胜算太小了。”
楚雁川点头:“我们只是在赌。”
景非容转过头盯着他:“帝君这样的神尊,何时竟会用苍生来做赌注了?”
“殿下在幻境中应该看到了,当时你已有半条龙脉落入封印,而后被斩断,你才得救。”楚雁川缓缓道,“后来霖云身殒封印,但虞沧在神凤的元神被燃尽之前斩灭了焚神焰,我又祭了修为入印,所以——”
楚雁川顿了顿,道:“所以,在那半条龙脉上,依附着一魂一魄,是霖云的。”
景非容不可置信地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自己进入封印结界后在泪眼朦胧中所见的那缕蓝光,又响起自己陷入混沌时听见羽霖云叫自己的名字。
他只觉胸腔滞了一瞬,随后心头狂跳,张口时声音都沙哑:“父尊他……”
楚雁川轻轻点头:“殿下是玄龙独胎,半条龙脉术量无度,能在封印中安存千万年,霖云的一魂一魄附着在上,安稳至今。”
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景非容半晌才问:“父王知道吗?”
楚雁川摇头。
“帝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六千年前,我进入封印结界中检查时偶然发现的。”
六千年……景非容不知道楚雁川是怀着何种心情年复一年地耗费修为固守封印,而那封印中,囚困着他挚友的一魂一魄。就像景非容不知道那些寂寥的日日夜夜里,楚雁川站在枯泽之境外,望着封印时,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么多苦,那么多痛,那么多内疚与无奈,楚雁川是如何咽下的。
景非容抬手遮住双眼,掌心一片湿热,他听到楚雁川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是摇摇头,无法开口。
许久,景非容突然说:“我不会跟你和离。”
楚雁川怔了怔,景非容放下手,眼泪将睫毛都沾得湿透,他颤声重复道:“我不答应和离。”
眼泪一流便停不住,景非容永远不会问楚雁川,图腾带来的反噬到底会投在谁身上,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在楚雁川方才出手将自己从封印结界中带出来之后,他捏诀关闭了结界,景非容清楚地看到,楚雁川的手心还残留着一圈图腾,颜色不是深蓝,而是骇人的猩红。
楚雁川其实从没有骗过他——我不希望殿下受伤,若有能保你万全的方法,我会不遗余力。
七千多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就算他们的亲事是一场骗局又怎样,就算楚雁川不喜欢他又怎样,景非容无比确定,他注定是要爱上楚雁川的,楚雁川便是他的道,无论自己怎么躲怎么扛,也必然要受这场骗、犯这个傻不可,并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我不要跟你和离。”景非容第三次说了这句话,他擦了擦眼睛,没有用,眼泪还是不断地在往下滚。景非容哭着说,“我们一起把父尊的魂魄救出来,把赤拓彻底除灭。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管帝君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待在我身边。我们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要我不同意和离,你永远是我的神侣。”
他们确实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是大婚那日,景非容怄着气不愿出面迎亲,他们都没能喝上一杯合卺酒。
楚雁川看着景非容,伸手,用指腹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然后他微微抬头,在景非容的唇上亲了一下。
景非容眼泪流得更凶,抱住楚雁川,抵在帝君的肩头泣不成声。
第23章
背上的伤还未好全,景非容趴在床上,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窗外的月色照进来,斑驳的树影在床幔间摇晃,晚风微凉。
楚雁川进了房,在床边解了外袍,刚躺下去便被景非容搂住腰,一颗脑袋立马靠过来压在了胸前。景非容趴在帝君的胸口,楚雁川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那袋白桃蜜饯,是帝君给我拿来的吗?”
景非容醒来后发现床头有一袋蜜饯,他还当自己记错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楚雁川在他昏迷时来过,他以为的那场梦,其实是真的——帝君给他疗伤、喂水,和他接吻。
“是。”楚雁川回答。
景非容轻声说:“父尊也爱吃白桃蜜饯。”
楚雁川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嗯。”
“帝君与父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天地初成之前便相识了,一起熬过了混沌大元,创世时正遇天劫,是霖云救了我,助我化出肉身。”楚雁川说得很慢,“后来我和他,还有众神一起,除魔开元,设下封魔印。”
彼时的他们还是一棵树与一只凤,神凤栖于神树旁,相伴万年。天地蒙昧,无光无色,某日有银光乍亮,如巨刃划破鸿蒙。天道开启,火光燃云,雷鸣纷纷,神凤振翅迎着烈焰冲往天际裂缝,而那雷霆直指夙凉山主峰山脉,一道接一道地劈在神树之上。
枝叶摇落,神树元神欲裂,神凤先他一步,自天焰中啼鸣着涅槃,渡过天劫,随即便俯翱而下,以身为屏,为神树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雷震穿过凤身直达神树元灵,神凤收翅化为人形,一道灵力从指尖流出,灌入神树中。羽霖云握住那只向上而伸的手,将楚雁川拽出原身,二人的长发与衣袍在雷焰中交缠翻飞,默契对视片刻后,双双飞身入穹,与众神一同开元创世。
景非容没说话,搂紧了楚雁川的腰,帝君与父尊相识如此久,共难共劫,挚友一朝殒身,而楚雁川七千多年来日夜守在故人的殒身之处,那些画面便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演,这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帝君。”许久,景非容低声开口,“我长大了,有能力救出父尊,你不要再伤心。”
“我相信殿下有这个能力,但我不希望殿下受伤。”楚雁川说。
他抚了抚景非容的后背,那日提出和离后,楚雁川以为景非容会羞恼、会发火,可是没有,景非容没在他身上撒半分气,只是一言不发地出了寝殿。楚雁川没料到他会直接去质问天帝,更没料到景非容会因为提起羽霖云而受五百鞭的刑罚。
景非容抬起头,就着斑驳的月色,问:“我要是受伤了,帝君会伤心吗?”
赤拓再次显现人形,若要将其彻底除灭,景非容已经做好了修为尽废的准备——只要能救出父尊的一魂一魄。
“会。”楚雁川看着他,回答。
“那我一定小心,不让自己受伤,不让帝君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