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195)
“……‘公爵大人’?……”雅各布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而起,冲得他头脑发麻。
他于一片茫然中起身而转,向着宫殿里最高处的那把王座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却被他用步子度量出了不短的时间。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用一种介于自言自语和向人发问的语气问道,“难道我不是为了担负起整个人类的责任,才选择这条修正联邦不断懈怠、不断腐化、不断堕落的道路吗?”
此时并非朝会时间,偌大的宫室里除了登基未满一年的新皇之外,其他人等未经传召皆未出现,因此这句问话也未能得到任何回答。
“你说呢?”雅各布转过身来,单手扶住金碧荧煌的王座,居高临下地问方才被他唤入内的侍卫。
“陛下所言极是。”侍卫俯首不敢多言。
“那……”雅各布只吐出了这一个字,便挥了挥手让对方退下。
——那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地都不能理解我、背叛我,不按照我设定好的剧本走呢?
温世顿的公开发言从雅各布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上将自雅各布举事起便跟在他身后,更是他能够迅速掌控中央星域的最大依仗。
如今却是正是他这位心腹爱将跳了出来,指控他才是这次异星生物之难的罪魁祸首,言之凿凿、恳切悲痛,并且还表露自己愿不惜以整个军团之力替他赎罪的心迹。
至于温世顿自身,则被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位为了大义不惜背叛自己敬爱已久的上司……简直堪称新时代的悲情英雄。
发表完演说后的温世顿在关闭了脉冲信号传输器后,便扯动了下唇角,轻轻地掸了一下本就无一丝灰尘附着的袖口,注视着舷窗外深重的天幕,头也不回地问道:“确定好接下来的攻击目标了吗?”
“已经确定了,大人。”副官尽责地回答道,“是刚刚发出求援申请的波江星系,距离我们只有32光年,预计将在半日后便可以抵达。”
温世顿点了下头:“做好战斗准备,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我去看一下夫人。”
在舰桥指挥舱旁侧的卧室里,脸色苍白的女子正在卧榻而眠。
她那双纤细的手腕一眼望过去,就会给人盈盈不足一握之感,而想必应与此同属“纤细”这个词语管辖的腰腹,却高高隆起着,显然其间孕育着的小生命已经快到与世界初见的时刻了。
温世顿扫了她一眼,确保连接在她手腕上那一堆注射泵和监测仪都在正常运转后,便转身想要离去。
但他刚转过身子,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虚软的声音:“……你……”
温世顿重新转回身子,对上了妮娜那双黯淡的眸光。
于是,他的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什么事?”
“……为什么?”妮娜问完这句话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从未奢望得到这个问题的回答而是一直被它折磨着一样。
“……”温世顿沉默着没有立时回答。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妮娜隆起的小腹上,而这个动作最终促使他开了口:“不要多想。”
说完这句话后,男人就离开了。
妮娜侧过脸去,始终凝在她眼角的那颗温热的液体终于随着她这个动作,缓缓地滑落下脸庞,在枕上打出了一处小小的湿痕。
“为什么?”在全息影像中的温世顿消失后,夏佐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我可不相信他这是为了所谓的‘正义之心’。”
“因为……”西奥多看了一眼星系图中代表着归附于两大军团的各个盟国势力,“……他觉得寂寞了吧?”
一语中的。
然而夏佐却没有马上理解“寂寞”这两个字的含义:“什么寂寞?”
“虽然一直被称作‘三大军团’之一,却在战绩上不过只是寥寥,”西奥多眯了下眼睛,“虽然军衔最早升至五星上将,却在战功上根本无法与同僚相比……温世顿·拜恩恐怕一直都寂寞失落得很吧?”
他的心路历程和温世顿的基本相似,因此稍加思索,便将其心思揣摩得八九不离十。
“难道为了证明自己,就可以不顾自身所作所为的对错与否了吗?”夏佐忍不住地评价说,“在他看来,战争是什么?获取荣誉和炫耀实力的舞台吗?”
鲁道夫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没办法决定别人的想法。”
夏佐紧了紧拳头:“但是我们能揍到他改为止。”
“未必吧?”西奥多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要是他本人压根就不愿意改呢?”
“那就杀了他。”锡德里克接了这样一句语调平常,但内容上却杀气腾腾的话。
“……”西奥多的笑容大了一点儿,“好想法……”他拖长了语调并且重复道,“……这真是一个好想法。”
数周后,波江座星系的奇美拉被成功驱逐。温世顿在此役中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少人更是将其与鲁道夫还有锡德里克相提并论,“三大军团合而归一”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温世顿主动联系上了另外两位军团长。
“我记得我向你说过,”他看向鲁道夫,语气诚恳得一如往昔,“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
“我不信‘说’,”鲁道夫说,“我只认‘做’。”
“大人这句话真是别有深意。”刚刚因为某个原因而终于得偿所愿的康纳德向鲍曼咬耳朵说。
鲍曼稍微离远了他一点儿:“呵呵。”
“你这个‘呵呵’是几个意思?”康纳德不满道,“你一定是在嫉妒我终于成为了怀拥Omega的‘人生赢家’对不对?”
“愚蠢。”鲍曼懒得理他,并且做好了再次观赏他即将在弥赛亚那里碰一鼻子灰的准备。
“霍克斯你呢?”温世顿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军团长。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锡德里克平淡地说。
“果然……”被如此抢白之后,温世顿却不怒反笑起来,“既然无法合作,那就只好大家一起分个高下出来好了。”
“没兴趣。”鲁道夫说。
“没空。”锡德里克的话更过分。
在通讯被切断之后,西奥多便有些不满地说:“为什么要拒绝日曜军团的合作要求?这难道不是民心所向吗?”
“温世顿?他可不是什么可堪合作的良善之辈。”鲁道夫说。
“你不懂军事,”锡德里克说出口的话语更加直截了当,“你以为他只是靠着日曜便能驱赶走了奇美拉?”
西奥多不以为然地说:“驱赶走就是驱赶走了,你管他用什么方式呢?只要结果正确,方式和过程并不重要。”
“不见得会有这么简单,西奥多叔叔。”夏佐说的话就有礼貌多了,“奇美拉可以被人类控制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总让人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西奥多在面对夏佐的时候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是用一种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的语气说:“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忧心了,最重要的是要调节好自己的身体。”
他边这样说边热切地、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夏佐的小腹。
可惜夏佐没明白他话里的深意,反而礼貌地向长辈道了声谢。
鲁道夫不动声色地岔过了话题:“温世顿的心思太活泛,请他入伙容易,看住他不动什么歪心思就难了。”
关于“三大军团聚首”的问题,最终仍是没有商定出一个结果来。
同时,西奥多的不满也在渐渐加深,他醉心于权谋,自然会对一些困难的任务跃跃欲试——比如去驾驭温世顿这种先反联邦又反帝国的投机者。而他倾向于接纳温世顿的善意,还有着自己的考量:若能挑动得温世顿与锡德里克之间存有什么争执,也好过如今“双头并立”的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