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食肆 上(69)
到了有味斋里面,槐二给他上了一碗辣椒水。四郎等他喝完水,把他的饧糖全买了下来。壮汉也是个爽快人,看四郎把最不好卖的饧糖包了圆,就把挑子里剩下的葱管糖和麻粽糖都送给了他。
葱管糖和麻粽糖都是原始的饧糖加工而成,因为一种中空形如葱管,一种如三角粽而得名。这两样做起来不容易,卖的比简单的饧糖好动了,小孩子大姑娘都喜欢。挑子里只剩下沾底的一点,相比之下,饧糖生意就不是那么好了,没有精细加工过的粗糙饧糖买不起来价,如今还剩了大半,若不是四郎买下来,他还不知道要在寒夜里叫卖多久呢。
四郎当然不能白收他的好糖,赶忙捡了个江米竹节糕递给他,让他趁热吃,暖暖身子。
汉子接过来并没有吃,而是把那个竹节糕仔细的用棉布抱起来揣到怀中。他憨厚的笑了笑:“谢谢这位小老板。冬夜苦寒,我一个人在外走街串巷,家中小儿独自一人,今晚给他带一块糕饼回去。也好哄得他少哭闹半晌。”
“您看,我这里还剩了些竹节糕和关东糖。放到明日,冷了又热的就不好吃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都带回去吧。”这么一说,四郎颇有点不好意思。
那汉子倒没有多心,喜出望外的谢过四郎,提着一兜热气腾腾的糖糕回了家。
今夜虽然寒冷,月光却很亮堂。那汉子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早,还没进门就看到自家的破瓦房里传来儿子咿咿呀呀的哭闹声,汉子估计是饿的狠了,正要推门进去,就看到窗户上映照出一个细长模糊的黑影来。他看的出那绝不是人,人没有那么长的身影。联想到最近这一带流传的关于“姆”的传闻,汉子惊出一声冷汗,赶忙推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感到一股阴风扑向面门。而自己三岁半的儿子已经被那个黑影抱在了怀中。
说来也奇怪,一向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儿子一到黑影子的怀里就不哭了。黑影子坐在炕沿上给孩子喂着一团白色的东西,自己儿子吧唧着嘴吃的很香,等孩子吃饱了头一点一点快睡着了,就轻轻把孩子放在炕上,准备起身往外走。
汉子刚才呆住了,这是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扑了过去,伸手去抓黑影子的衣袖,可是一抓,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汉子赶忙双膝落地,跪在黑影面前,哭着哀求:“秀秀,别离开我。我和儿子都很想你,你就算还生我这个大老粗的气,也该可怜可怜孩子啊!”
第49章 胶牙饧2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二。
祭祀灶神讲究个“官三”、“民四”。就是说官家十二月二十三祭灶神,市井小民都在二十四这日才祭。关于祭灶的日子,北方和南方又有不同的讲究,一般说来,北方地区多在腊月二十三日夜进行,而南方地区多在腊月二十四日夜举行。汴京乃本朝的国都之所在,虽然也算是南方,但自从迁都以来,便有许多北人在此定居。因为城中人口众多,南北混居,每家都依照族中的传统来办,有廿三祭灶神的,也有放到廿四才祭的。
不论哪天祭灶,到二十二这日,纵然百无禁忌的人家,也要买一点灶糖回去预备着。所以今天早上,有味斋刚一开门,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槐二在店门口支个小方桌,把新出锅的胶牙饧包好递给排队的客人。
四郎在厨房忙着做灶糖,除了家家必备的胶牙饧之外,又新蒸了一笼江米竹节糕。最近街坊的小儿都爱有味斋新出的这种竹节糕,买灶糖的大人大多顺便带一块回家。两样搭配着,卖的尤其快。
前几日订了灶糖的街坊王大婶过来取糖。王大婶家在街东头开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卖些割边火烧,也是城中的老字号。这位婶娘是这条街上的包打听,西坊市里的怪谈传闻,大户人家的香艳秘事,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打听出来。四郎和有味斋的传奇故事在城中越演越烈,里头少不了王大婶的一份功劳。
四郎长的俊俏,人又亲和,是典型的师奶杀手。对那个谣言里头四郎的各种神奇本领,不少街坊婶娘都毫无缘由的深信不疑,王大婶自然不例外。所以她到后厨取了四郎给包好的糖饼,并不急着走,站在厨间和四郎抱怨:“如今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大过年的街坊间就很出了些怪事。一个就是前前后后不少商户都收到纸钱。再一个就是……”说到这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少人家都丢了小孩。有人请道士去看过了,说是鬼姆在作怪。”
姆是专吃小孩的厉鬼。此种厉鬼生前都是得难产病而死的妇道人家,听说她们死的时候仍不甘心,就变成了厉鬼。如能吃掉一百个未成年的小孩,可以算是超度了,便能重新投胎返回人间。
四郎知道这种鬼怪,当时哪家有小孩晚上哭闹,就会被爹娘吓唬“姆在门外了”,小孩一听都包着眼泪捂上嘴不敢再哭。他小时候也被这么吓过。不过因为一直长在妖怪中间,所以并没有见过这种由生产妇人的不甘里幻化出来的厉鬼。
四郎听了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昨晚来买糕饼的那个女人,莫非……那就是“姆”?
于是他问道:“婶娘昨晚还有收到纸钱吗?”
一听四郎这么说,王大婶就来气:“哎哟,真是作孽啊。昨晚我亲自管的账,明明客人给钱的时候都有仔细检查,的确是铜板,哪知晚间点帐的时候又出现了纸钱。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四郎便给她出主意:“既然真钱纸钱拿到手的时候分不清楚,不如在柜台上放一个水坛,让客人都把铜钱扔到水坛子里。铜钱发沉,一丢进去就会‘噗通’沉到水底。纸钱做的假币轻,丢到坛里就会漂到水面上。”
王大婶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生性泼辣,听了这话就说:“胡小哥这个办法不错。我倒要逮住这个吃白食的,就算他是个画皮,我也要揭了他的皮,看看里头究竟是人是鬼!”说着急匆匆的走了。以王大婶的八卦功力,想来今晚这条街上的商户都会知道这个法子。
送走街坊婶娘,四郎继续回厨房忙碌。眼见着年节就要到了,不少人家支开的窗户外面都伸出一根竹竿,杆子上吊着腊肉。有味斋也不例外。
冬至后南猪行送来了两头宰好的大肥猪。四郎只取两边肩腿,每斤猪肉用一两盐,混了香料后分别搓揉猪皮和猪肉,揉透为止。然后把盐渍肉用大石板压住,平放在石缸里,这么压了四五日后,取出来转一面再压上四五日。之后再取出涂香油,用竹枝烟熏这两肩肉,熏好后洗净挂在通风处,强劲的北风就会帮忙把肉从里到外风干。
这个法子做出来的火猪肉皮色金黄,肉质鲜红。自从四郎做好后,常常引得隔壁的大花跑到他挂肉的竹竿下徘徊。连饕餮殿下前几日也随口问过四郎,说是外边晒的什么肉,闻着倒挺香。
四郎自觉和这位算是老夫老妻了,尽管精分殿下在床上向来兴致很高,人说小别胜新婚,估计是每半月一次小别增加了新鲜感,至今尚未出现爱情已过保质期之类的倦怠现象,但是四郎前世虽然没谈过恋爱,也知道感情是需要双方共同培养的这个道理。不过明白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情商拙计的四郎想来想去,想出来培养感情的方式就是——变着花样给殿下做好吃的……
既然一向高傲自持的殿下屡屡垂青于门口的那串风肉,这日做午饭的时候,四郎十分善解人意的取下一挂刚风好火猪肉,用清水煮熟之后,快刀切片装盘。四郎先尝了一块:咸淡适中,因为刚刚风好,肉质也不是很硬,肥瘦搭配着放进嘴里,肉香四溢。
昨晚四郎在院子里冻了一方豆腐,他把煮火肉的汤里头放些切块的冻豆腐,与香菇冬笋同煨,煨到冻豆腐上面起了一个个蜂窝状的小孔之时起锅。再加一道清炒玉兰片,一道凉拌五香莴苣,几道菜做好后,就端去后院与饕餮殿下一同吃午饭。
饕餮殿下自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四郎倒是很喜欢在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谈些遇到的新鲜事。
严格说起来,四郎说的话题,饕餮殿下应该不太该兴趣才对。毕竟,他的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一直都是波澜起伏下身不断,而四郎的经历就略显平淡和单薄,并且一贯胸无大志,只对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感兴趣。纵然也勉强称得上大智若愚,他自己却一直没有显出什么雄心壮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