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16)
他们坐进车里,车夫没有立刻继续赶车,而是问了声“去哪”。
三月小声地说“公墓”。冬蓟j皱了皱眉,觉得直接说公墓有点太奇怪了,于是他替她告诉车夫:“去白昼巡者神殿。”
第10章
马车行驶起来之后,三月长舒了一口气。
冬蓟问:“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
三月说:“从城里通向救济院,如果坐马车,就必须经过这一条大路,其他小路马车走不了。这里人多热闹,女人晚上站在路旁也不稀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在这里等。上次见面时我已经知道你是森蚺的手下了,他的马车上有十帆街商会的徽记,我就只靠近商会的马车。如果发现车里不是你,我就假装落魄的流莺,道歉走掉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冬蓟说,“你刚才说,救济院那边不安全?”
“是的,有人要杀我。”三月说,“别担心,那人没去过救济院里面的市集,他也进不去里面。但他一直在外面徘徊,我离开救济院之后就不敢回去了。”
冬蓟说:“他没有跟踪你吧?”
三月说:“目前没有,我用法术检查过了……”她顿了一下,“我说有人要杀我,你竟然一点也不吃惊?”
冬蓟这才意识到,他确实一点也没吃惊。毕竟他看过那三座坟墓,听过他们可疑的死因。三月要找尸体,如果这时有人要杀她,冬蓟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杀她灭口。
其实冬蓟并不太想和她聊这些,万一她说出什么相关秘密,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于是他说:“毕竟你是死灵师,多数人对你们并不宽容。”
三月点点头:“是的,你说对了。追杀我的是个亡者猎人。”
“亡者猎人?”
“对。我还没到海港城之前,他就盯上我了。别担心,他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去墓地找亲人的尸体。那些亡者猎人根本懒得调查死灵师的目的,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个死灵师,就已经该死了。”
冬蓟这次才真有点小吃惊。原来并不是家族仇人要杀她,而是亡者猎人在追杀死灵师?
很多施法者都听说过“亡者猎人”这个群体。这类人基本上都来自西北方,出身于广泛信仰寂静之神的地区。
寂静之神的信徒非常敌视死灵师,神殿也会常年搜捕和审判亵渎生死之人。但亡者猎人不是神殿骑士,也不是牧师,不是任何神职者,他们只是一些自愿如此生活的普通人。
据说,亡者猎人都曾遭受过不死生物的袭击,甚至因此失去家庭、失去所爱。他们虽然不是神职者,却比神职者更加憎恨死灵师,他们敌视亵渎死亡的行为,致力于毁灭任何形式的不死生物,排斥一切死灵学派知识,即使施法者自称无害也不行。
亡者猎人多在北方活动,主要行动范围是北星之城与俄尔德,他们很少会再往东南走,基本不会来沿海地区。因为这一带的国家与城邦主要信仰白昼巡者,连寂静之神的神殿都没有。
三善神信徒之间可以友善相处,互相尊重,但尊重归尊重,他们的内部教义不同,所以行事风格有很大差别。
冬蓟被母亲培养成了罕见的无信者。他从小读着母亲的藏书长大,也读到过不少关于寂静之神的内容。
年少时,他想当然地认为白昼巡者的教义更加严苛,而寂静之神听起来比较温柔宽厚……后来随着年纪长大,冬蓟慢慢发现,实际情况是完全相反的。
虽然白昼神殿也讲究对抗邪恶,但他们对死灵学派法术却还算宽容。他们认为学派不分善恶,人的具体行为才有正邪之分。
寂静之神听起来和死亡有关,信徒看起来也更温和低调,其实他们最痛恨不死生物和死灵学派。凡是有寂静神殿在的地方,都是死灵师的禁入地区。
被捉到的死灵师将受到审判,即使是罪责最轻的,也会废掉你的手和声带,让你终生不能施法。
冬蓟不常读宗教学书籍,他自己瞎琢磨的解释是:奥塔罗特是管死亡的,而死灵学派却是在混淆生死。大概这等于是和神抢生意吧。
不仅某些学派受到管制,精炼师也经常受到这方面的压力。大约从几年前起,希瓦河沿岸诸国禁运了一批可用于死灵学派的施法材料。不得运输,不得交易,不得采制。于是精炼师就也无法得到这些耗材,很多实验无法继续。
这背后有一堆原因,冬蓟没有全部记住,他只记得推动这一禁令的就是寂静之神信徒。
冬蓟身在珊德尼亚,这里对死灵学派没那么严苛,所以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购入了各种找得到的材料,还和死灵师做了点小生意……现在,他突然听说有亡者猎人,顿时心里七上八下。
他没有真接触过亡者猎人,只知道他们比寂静神殿的骑士更粗暴,更难沟通。
神殿骑士起码会遵守每个地方的风俗和法律,亡者猎人可不管这一套。
冬蓟用右手攥着左手指,把阿尔丁给他的戒指捏了一路,左手拇指上都硌出痕迹了。
在海港城,只要他戴着这枚戒指,地痞之流肯定不敢伤害他……但亡者猎人呢?那些狂信徒肯定不管这么多……
三月叫了他几声,最后还轻推了他一下。冬蓟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在他一路心神不宁的期间,三月已经又披上了暗淡的旅行斗篷,擦掉了嘴上的鲜红口脂。
三月说:“我们到了。刚才你的车夫敲了门,你不理他,他就没再出声。”
冬蓟点点头,叫三月先别动,他先出去看看。
马车已经行驶到了白昼巡者神殿附近。神殿建筑上饰有小型魔法光球,周围其他区域则一片漆黑。公墓和神殿有一定的距离,从这里下马车,还得再穿过几条小路。
冬蓟站在马车下发呆,三月突然一把推开他,从车厢上跳了下来。
“东西给我。”三月对他伸出手。
冬蓟把腰间的小布袋解下来递给她。三月掏出储法血珀,满意地笑了笑,将它挂在脖子上,把装有伯劳心粉的扁瓶挂在腰间,瓶盖松开一点点,然后当着冬蓟的面,把黑莨菪膏分别涂抹在眉间、舌下、双手、心口。
她伸手到衣领里的时候,冬蓟扭开头回避了一下。三月笑道:“好了,你回去吧。谢谢了。”
你这就要去唤起尸体了?冬蓟想这样问,但他一直紧张地留意着四周,生怕有人突然冲过来攻击他们。
三月也不等冬蓟反应,一个人离开大路,向着黑暗小径走去。
冬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于是他告诉车夫,先将马车移走,到他们经过的上一条街等他。车夫什么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调转马车离开。
冬蓟跟着三月走向墓园。三月回头小声问:“你跟来干什么?”
冬蓟说:“你去做自己的事就好。我在附近帮你望风。”
“用不着。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你走吧。”
“施法需要高度专注,尤其是你想做的那种事……我也是施法者,我明白的。万一有人来了,你根本发现不了。”
三月笑了一下:“你是战斗法师吗?”
“不是。”
“你又打不过亡者猎人,留在这干什么。”
冬蓟一边快步跟着她,一边又在捏那枚戒指:“我……我的雇主比较有声望,万一真遇到危险,也许那个人不敢杀我……”
其实他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阿尔丁只知道他去了救济院,并不知道他大晚上跑到公墓来。
而且,如果是面对危险的狂信徒,阿尔丁也不见得还愿意保护他……
这么一想,冬蓟突然有点恶心自己,他又想与阿尔丁保持距离,又希望关键时刻能得到庇护……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虽然担惊受怕,但冬蓟还是一路跟着三月,没有离去。三月只知道亲人身在公墓,却不熟悉三座坟墓的具体位置,有时候她要停下来犹豫片刻。冬蓟刚想给她指路,她已经凭着手里的黑色灵摆找到了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