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为脸色也很难看。
四象六合阵是宁家独有的阵法——更准确的说,这是宁行远自创的阵法,虽远不如他的回春大阵出名,但因为阵法容易操作且威力巨大,便当做了宁家家传的阵法,并不外传。
若说回春大阵主生,那四象六合阵便主杀,凡阵启必见血,宁不为的噬魂阵便是在四象六合阵的基础上衍生创造出来,将其杀性发挥到了极致,乃至凡入阵者必魂飞魄散。
自打五百年前宁家覆灭,四象六合阵便也随回春大阵一起消失在了十七州,这还是宁不为第一次发现它的踪迹。
很明显,这阵是冲着他来的。
敌在暗我在明……宁不为脚步微顿,突然转头看向身后。
月上中天,树影摇曳,并没有生人的气息。
宁不为不怎么放心地看了两眼,从怀里拿出几张匿息隔断符往身上一拍,才继续往前走去。
褚峻眉梢微动,在宁不为拍符之前,用绯色灵力凝聚成一根极细的丝线,悄无声息地飞出缠在了宁不为的腰间,那细细的红线在碰到宁不为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丝毫未被发觉。
灵力都不能用的人,竟然还敢胆大包天孤身一人前往险地。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一片血光自原叶峰冲天而起,照亮了漆黑的天幕。
宁不为甩符的速度不由加快,半柱香过后,他终于赶到了血光而起处,却发现屋舍之外已经聚集了许多无时宗的弟子。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拽着一个老者的衣摆,哭道:“师父,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少年正是褚信,而被他拽着的老者则是原叶峰的峰主,褚勿。
褚勿原本在主峰同宗主褚临渊等人一起议事,夜半被人紧急叫回原叶峰,然而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几个关门弟子全部惨死,当即便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
待他看见浑身是血的褚信时,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周围都是四象六合阵的气息,而且这布阵手法让宁不为感到异常熟悉,掩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
他修阵符之术,自然知道创阵之人布阵的手法和学者布阵……是很不一样的。
“是不是看看溯洄之境便知。”主峰大弟子沈溪站出来道。
溯洄之境只能溯洄一个时辰以内的画面,而且需要当时的人在场,十分耗费灵力,对施术者的修为要求极高,并不怎么实用,是以修习的修士并不多。
而沈溪自幼修习此术,施展起来并不困难,只见她双手掐诀,瞬息之间,一面巨大的水镜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水镜之中,躺在床上安睡的褚信缓缓睁开了眼睛,自床上起身,抓起了身边放着的长剑。
浓郁的黑气缠绕着剑身,无数厉鬼凄啸,少年双目血红,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举剑朝着床上安睡的同门砍去。
血溅在白皙的下巴上,他舔了舔嘴角的猩红,微微歪头,那阴冷狠戾的目光仿佛透过水镜,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像在紧紧盯着一个注定会来的人。
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继而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和哀嚎声从水镜之中传来,众人皆是被这单方面残忍的虐杀震撼在了原地。
褚信脸色煞白地看着水镜之中的自己和被屠戮的师兄弟们,茫然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哑着嗓子道:“不,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明明睡前他们还在一起谈笑,褚智师弟还让他帮忙选衣服——
而水镜之中,他却不顾褚智惊恐的求饶声,一剑劈开了褚智的头颅。
褚信崩溃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不是我,我不记得了……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明明是邪术!你们有没有看那剑上的鬼气,和宁不为那朱雀刀一模一样!”
“什么仇什么怨啊……都是同门,何必下此死手?”
“万玄院来选弟子了吧,听说要从原叶峰中挑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此事不宜妄下定论,我看着模样倒像是被什么邪物操控了。”
“未必,也可能是自己偷偷修炼邪术走火入魔了……听说当年宁不为就是因为邪术堕入魔道……”
“可这也太过蹊跷了,完全没有道理。”
“可这事确实是他做下的!水镜里可是记录得清清楚楚。”
周围的弟子窃窃私语不停,褚信跪在地上,绝望怆然,抬头看向褚勿,带着哭腔道:“师父,真的不是我做的……求求你信我,真的不是我!”
褚勿目光悲恸地看向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百岁,“我看着你长大,自然知道你的为人,此事有蹊跷……”
褚信抬起头,突然和人群之后的宁不为对上了目光。
‘那剑上的鬼气和宁不为朱雀刀上的鬼气一模一样……’
褚信动了动嘴唇,紧紧抓住褚勿的衣袖,惶然出声:“师父,宁——”
话音未落,一道青光猛地袭向他背后。
“小信!”褚勿面色一变,骤然发力将他拽开,却已然来不及躲闪。
褚峻察觉之时便已出手,然而出手的瞬间,肩膀上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偏偏迟了一息。
褚勿被那青光正中心口。
“师父!!!”褚信仓惶转头,正看到褚勿倒下,猛地扑上去接住。
人群中,宁不为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冲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宁不为紧跟上去。
褚信抱着褚勿的尸体痛哭出声,似有所觉抬起头来,正看到宁不为离开的背影,声音凄厉喊道:“宁!不!为!!”
宁不为后背一僵,脚步却未停。
褚信双目血红要提剑来追,却被沈溪等人押住。
沈溪将他按住,沉声道:“事关重大,褚信师弟,你现在不可随意走动,我这便去禀告掌门。”
——
那人看着不急不缓,速度却是极快。
宁不为紧追不舍,在看清对方背影的一瞬,突然厉喝出声:“你给我站住!”
那人竟然也配合地停下了脚步,施施然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温润又陌生的脸来,微微笑道:“乘风道友,咱们又见面了。”
宁不为愣了一下,“谢酒?”
谢酒揣着袖子站在原地,闻言笑道:“自然,不知道友……将我认成了谁呢?”
宁不为紧紧盯着他,“一个故人。”
谢酒笑得更灿烂了,“看来这个故人对你很重要。”
“旧时友人而已。”宁不为道:“我一直在找他。”
谢酒笑容微敛,“旧时友人而已,何必一直找?”
宁不为沉默了片刻,“你为何在无时宗?”
“自然是来做厨子。”谢酒一双桃花眼笑得波光潋滟,“灵谷宗的弟子在外面甚是抢手,在下尤其擅长烤麻雀,若道友想吃,可随时来若谷峰找我。”
说完,也不等宁不为说话,便转身继续向前走。
宁不为欲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他正要转头,却突然被人攥住手腕,拽到了旁边的石缝夹隙。
他手中的朱雀碎刀骤然袭出,紧接着后肘狠狠往后一砸,整个人陡然转身就要将掌中血符拍向对方心口。
褚峻将那几块张牙舞爪的朱雀碎刀敛进袖中,而后捏住宁不为手腕上的命门将那只血光四溢的手掌牢牢别在了他身后。“是我。”
宁不为周身煞气四溢,不耐烦道:“你谁?”
褚峻:“……褚山。”
宁不为愣了一下,“你不在家看孩子来这里干什么?儿子呢?你把他自己留山洞里了?”
褚峻听着外面的动静,低声道:“我弟弟褚丘帮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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