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夏野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 那些事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极限,或者说到了一种人类都难以承受的地步,但他忽然发现他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比如说这栋房子。以及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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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毫无预兆的转头, 正好跟池昼的目光对上。
池昼轻咳一声, 先发制人的问:“怎么了?”
“没事,”夏野平静的指出,“是你在看我。”
他顿了顿, 又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池昼压低了声音:“我怎么看着你了?”
“就是……这样,”夏野抿着唇,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 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感觉你在想很多事。”
他避开了池昼的视线。很奇怪的感觉, 夏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什么。他好像知道池昼在想什么,又好像不知道,仿佛池昼在注视他的时候,有些时候只是看着队友,而另一些时候,眼中藏着别的情绪。
“在想你的事,”池昼看着实验室的中央,半透明的地板下,鲜红的液体仍旧在沸腾,“我经常觉得后悔。”
后悔很多事,他未能发现的事,没有阻拦的事,即使夏野说过这并非他的错。
“不用在意我过去经历了什么,”夏野的声音很淡,“我知道以后不会有那些事了。”
他顺着池昼的目光,看向实验室的中央,轻声说:“现在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吗?”
夏野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墙纸完全没有阻拦铁质壁垒的温度,毫无保留的传递到他的身上。
他们所在的地方很奇特。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实验室四面敞开,连置物架都是精铁打造的开放型置物架,唯独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是一尊用黄梨花木打造的高大神像。
神像很高,从地板直至天花板,脸部线条并不分明,却仍旧能看出它的慈眉善目。
在这样一间冰冷的实验室里,它的存在显得既合理,又不合理。
“我第一次来实验室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事,”夏野指了指沸腾的地板,面无表情的说,“那天,有人来拜访他,是个报纸的记者,他们说,想采访夏博士,了解一下实验的最新进展,他说,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没有在做什么实验,请他们回去。”
池昼安静的听着他说话,适时接上一句:“然后?”
“然后……他们吵了起来,他很强势,让这几个记者滚回去,骂他们是第一区来的蛆虫,那几个记者被激怒了。”
夏野垂下眼睛,他很少回忆这些事,但今天情况特殊。
他和池昼一起靠在神像的背后,缝隙很窄,他和池昼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连呼吸都仿佛缠绕在一起。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夏野没有告诉池昼,从踏进这个实验室的第一天起,他就希望有一个人从天而降,将他从这里带走。
虽然现在他不需要了,但仅仅只是听见池昼说的话,便已经足够安慰。
—
整栋房子正在发出轰鸣,沉闷的砰砰声没有一刻停止,反而变得越来越大,好似有一头巨兽正在苏醒,仅仅是心脏的跳动,就已经令人胆寒。
夏野似乎对此丝毫未觉,没有一点要出去看看的打算,只是和池昼靠在一起,小声的说道:
“那几个记者被激怒了,他们没有老老实实回家,而是晚上又来了一次。”
池昼放轻了呼吸,认真听着他说话。
夏野说:“他们没有走正门,他们知道那张蛛网会吞噬所有对它有敌意的人,所以选择了从窗户进入,他们从第一区调用了直升机,落下悬梯,但在降落在屋顶上的那一刻,蛛网发现了他们。”
“蛛网是这所房子的防御机制?”池昼问,“它是游走的,对吗?”
夏野点头:“是的,它的蛛丝遍布整个房子,一旦感应到哪里有人入侵,便会自动集中,吞噬掉入侵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呈现出某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像是为了将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全抽离出来一半,格外平淡的陈述。
“那几个人被吞噬了,掉进下面这些东西里,很快就消失了。”
夏野低下头,看着半透明的地板。
地板之下,鲜红的液体正在沸腾着,比刚才更为兴奋,像是已经准备好享受大餐的猛兽,正等待着食物的降临。
“我全都看见了。”
夏野眼睑低垂,纤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遮挡住晦暗难言的眼神。
“那天晚上,我提早过来了,正好看见他们被吃掉。”
他朝着池昼靠近了一点,试探性的握住了他的手。
池昼没有拒绝,反而十指张开,将他的手指扣紧。
夏野说:“当时,我就躲在这个地方。”
—
神像的背后,池昼抱住了他。
他知道夏野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池昼不需要细想,就知道当时的夏野会有多恐惧。那个时候,他尚且不是这种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人,他只是个普通的、会在意妹妹和家人的小孩。当那几个记者在他的眼前化为乌有的时候,池昼完全能理解那是什么心情。
“别看了,”池昼捂住了他的眼睛,“虽然有点迟,但这次有我。”
夏野拉住了他的手,微微摇头:“没关系。”
他毫不畏惧的看着地板下沸腾的液体,说:“你在这里就够了。”
半透明的地板下,沸腾的液体已经越来越少了,它们通过管道,疯狂的向着天花板聚集。
墙纸上的纹路似乎变得更暗了,鲜红的纹理上流淌着金色的光,与那些液体一起奔向同一个终点。
“他们要过来了。”
夏野轻声说,他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个点,那一点像是整个蛛网的中心一般,红得格外耀眼。
池昼将手探入怀中,按住了长刃。
夏野看了他一眼,摇头:“没用的,蛛丝不会放过任何人。”
—
夏野的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沾满了血的“人”便从管道里滑了下来。
他的样子很难再称之为“人”了,倒不如说是保留了人类特征的血肉更为合适。
实验室里的管道说不上很细,但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通过的程度,除非将这个人挤压到了极致,变成只有人类的大.腿粗细,才有可能从这管道中通过。
很显然,那个“人”就是发生了这样的异变。
半透明的管道中,蛛丝仍旧缠绕着他,像是要将他身上最后一点精神力榨取干净一般,流转着灰败的血色光芒。
夏野注视着他,像是在注视着一段不愿意回忆、却又必须得面对的过去。
“没有人能救他,”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我曾经尝试过,但是,他们在被蛛网缠住后,会被投入管道,一直落进地下的熔炉,除非摧毁这栋房子,否则没办法将他们带出来。”
池昼的手从刀柄上松开了,他皱着眉,看着管道中的“人”。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夏野说,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了。
管道与整栋房子相连,几乎像是房子的骨骼一般,将各个房间和地下的熔炉连接在了一起。
地下的熔炉是它的心脏,沸腾的红色液体为整个房子提供着能量,毛细血管般的蛛网捕捉着所有能够成为食物的东西,将它们通过管道,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熔炉之中,正如夏野说得一样,这栋房子是活着的。
如果不摧毁这个系统,那些被吞噬的“人”永远都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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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的声响再次在他们的耳边响起,这一次,池昼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进食的声音。
沸腾的红色液体中,那个“人”正在挣扎着,他很显然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手臂高高的举着,发出一阵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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