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亮,所以更觉得孤独,”池昼在他的身边坐下,“星星是永远不会变的,无论时间过去多少年,它们都闪烁着一样的光芒,在它们面前,人类的渺小被无限放大了,人会清晰的意识到我们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无足轻重,随时都可能消失。很多人都受不了这个。”
夏野问:“你呢?”
“我?”池昼苦笑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想否定,但夏野正在看着他,眼神清澈,让他说不出谎话。
“偶尔吧。”说话的时候,池昼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扇舷窗。
偶尔,真的是非常偶尔,他会在太空中感到孤独。不是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小型飞行器上,而是在基地接驳站的人潮之中,在紧张战事的间隙,同僚们庆祝刚获得的胜利时,他总会不由自主的注意到舷窗外亘古不变的星空。
想起在太空中变成尘埃的那些人。他似乎不像大多数人一样擅长遗忘。
夏野的手指移动了微妙的距离,正好贴着池昼的手,温度微微发凉,池昼下意识的捉住他的手,握在手心把玩。
池昼问他:“星星这么亮,但是又这么远,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我不会,”夏野摇头,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你在这里。”
池昼抬起眼,温柔的注视着他,半是鼓励,半是诱哄:“怎么说?”
“我们身处宇宙之中,会感觉到孤独是很正常的事,人类不会飞行,在这种空茫的地方会失去方向感,从而怀疑自身存在的意义,”夏野解释道,“但是我有我自己的锚点。”
“是我吗?”池昼问。
他的声音很低,藏着点难以察觉的紧张。
“嗯。”夏野点头。
他难得这么坦诚。这架飞行器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茫茫宇宙之中,除了彼此,他们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时候,任何伪装都失去了意义。
“把舷窗打开吧,”池昼说,“我陪你看星星。”
夏野拉开了舷窗的挡板,星光从小小的窗口中倾泻而入,点点闪烁的繁星之间,可以遥遥看见洁白的接驳站和遍布黄沙的人类联盟。
这种感觉很奇妙,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的人,但现在和他一起漂浮在宇宙之中的只有池昼。
触手可及的唯一。
夏野凝视着星空,不知何时,池昼站在了他的身后,伸手过来,按下了舷窗上的按钮。
刹那间,白色的外壳如同褪去的潮水,从舷窗旁边开始蔓延,一路剥离到中轴线,最终全数褪去,整个飞行器只剩下透明的骨架层,整个星空如同一幅画卷,在夏野的面前铺陈开来。
景色过于宏伟壮丽,夏野一时怔住,久久没有出声。
半饷,他终于回过神,问道:“这是?”
“隐藏功能,一般用在全景观观测的时候,”池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懒散的靠着椅背,“用来看星星也不错。”
两台休息仓已经收了起来,飞行器中只剩下了两张躺椅,为了不妨碍全景观观测的视野,连操控板都变成了透明,只剩下仪表盘发出些许微光。
圆形飞行器中,连墙壁和地板都是透明的,夏野靠在躺椅上,感觉自己仿佛躺在星空之中,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永恒不变的星空,以及他身边的人。
-
飞行器漂浮在宇宙中,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轨道,向着南线接驳站疾驰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夏野,”池昼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没有去污染监察所,你要怎么办?”
“不会的,”夏野说,“你不会不来。”
“那么肯定?”池昼问。
“嗯,”夏野回答,“我不会告诉他们赤霄红莲的下落,如果他们在我身上找不到突破口,还是会去找你,到时候,你还是得把我捞出来。”
“小没良心,算得这么清楚,”池昼低笑一声,“我是说,如果我死了呢?”
“不会的,”夏野笃定的说,“你不会死。”
“我未必不会,”池昼说,“万一真的有那一天,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办?我听说你在污染监察所都没有松过口,跟我捆绑得这么深,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很难保全自己。”
“不一定,”夏野认真的说,“其实他们关不住我。”
池昼拉过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抚过他的指节,轻声问:“是不想给人留下话柄,所以选择不走?”
“嗯,”夏野点头,“特殊时期,不想给你找麻烦。”
夏野向来不将所谓的规矩放在眼里,以他的性格,在污染监察所出现在特别行动部的时候,就会将黑袍人扔出去。
跟他们走那一趟,纯粹是为了特别行动部的声誉,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留下一个不配合程序的骂名。
池昼孤身一人被调往了北线,前有狼后有虎,不仅要与外星生物作战,还要替联盟总署肃清军部风气,其中暗藏的凶险,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任何一步出了错,结局恐怕都不会好看。
“你这么相信我啊……”池昼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来得太晚了。”
夏野问:“他们好像也没把我关多久?”
池昼回答:“半个月。他们把你关了半个月。”说到最后,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夏野:“看来是暗室里那个检测模糊了我的时间概念。其实没有那么难熬,我以为只有几个小时。”
言下之意,他没必要自责。
夏野偏过头,问他:“之前答应告诉我的,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指的是他们从污染检查所出来时看见的那一幕,当时,池昼告诉他,污染监察所不会再构成威胁了。
池昼:“说来话长。你被污染监察所带走后,林恪知拜托他父亲,想办法给北线打了个电话。他找的这道关系七拐八弯,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半个联盟都知道你被污染监察所带走了,你的朋友想尽了办法要把你弄出来。”
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自然不像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实际上,池昼接到林恪知的电话时,只听他说了一句话,已经怒不可遏。
林恪知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池昼听完之后,顾不上安慰他,只说了一句让他放心,立即去了总署临时办公室,要求搭乘独立飞行器即刻返航。
总署没有为难他,夏野被污染监察所带走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知道他们不可能拦住池昼。
“现成的理由,陆鹤顺不可能不见你。”夏野说。
林恪知误打误撞,却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池昼身在北线,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特别行动部,本来,污染监察所秘密带走夏野的事,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但被林恪知这么一折腾,联盟中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了污染监察所趁着池昼身在北线,带走了他的向导。
说是例行检测,但实际上是什么目的,众人各有猜测。
“对,”池昼点头,“陆鹤顺已经很久没见过人了,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状况,总署一直觉得他有问题,只是找不到证据。”
夏野:“借着我的名义,逼迫他放人,对吗?”
“是的,我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对峙,”池昼说,“他确实已经不是人了,下半身全部异化,已经变成了淤泥。事情暴露,方前主动投诚,斩杀了陆鹤顺和顾后,过两天,何术之会接管污染监察所。”
雷厉风行,符合池昼一贯的作风。对于陆鹤顺的结局,夏野并不意外。
只是……
“池昼,”夏野忽然开口,轻声问道,“我还有个问题。”
池昼侧过头,温柔的看着他:“什么?”
夏野转过头,专注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接到林恪知的电话前,你知道我在污染监察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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