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58)
“不错。”净霖立于夜色间, 说,“凡阻我卫道者,不论是父子兄弟,还是亲朋故旧,皆可杀之。”
“你疯了。”陶致弯腰退后,他绕着净霖,用面目全非的模样沙哑道,“你这疯子,你才是邪魔,你是天下最大的邪魔!你良知丧尽不,你早已不是个人。你天生缺情少欲,是杀人如麻的好货色。”
净霖剑刃一翻,寒芒直射浓夜。他眼中无情,手下也无情,那袖陡然卷风而盈,在剑芒间招若流云。陶致霎时拔剑,与净霖相搏交错,听得锋刃碰撞。
“当年是我技不如人,死有余辜!但你与黎嵘屡次三番将屠城之说推卸于我,这便也是你的‘道’?”陶致猛力压得净霖退后几步,他隔着锋刃泄恨道,“北地辽阔,九天门插手不得,到底是谁在屠城,你心知肚明!你为保他清名,便将我说得十恶不赦,这是道?这也是道!不过是无耻之尤的诡道而已!”
净霖单手挑击,陶致掌中长剑险些飞出,他面沉如水,不为所动。
“你便凭借此等遮掩之功诓得他视你为心腹,却不料转眼又被你与黎嵘携手斩杀!”陶致掌间血花爆现,他迅速退几步,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样赶尽杀绝,是为了什么?那三界共主的位置么!可笑啊净霖,可笑你最终也不曾想黎嵘会因此与你反目成仇!枉费你这样心机谋划,最终成全了别人,沦落至此!”他脚踢苍霁一下,冷声,“他如今记不得前尘,便又叫你玩|弄一场。妙哉,你净霖何等城府,说我视人为畜,你又何尝不是!”
“听得你一声声为他打抱不平。”净霖逼近,“不如当下杀我为他偿命?不想你在血海走一遭,还对苍帝这般心心念念。”
陶致不断后退,他气息不稳,被苍霁撕开的缺口泄灵不止,不宜久战。只是他废话不停,分明是在拖延战时。
净霖冷眼眺天,说:“援兵在天上?谁为你血海引路,谁又赠你画神纸符?不如今夜一并叫下来,与我一见。”
“就怕你如今不敢见人!”
陶致倏引天雷,电蟒随剑掷向净霖。周遭碎石飞旋,天地共夹于净霖一身。雷雨瓢泼而至,见得天雷嘶吼扭曲,尽数倾倒向净霖。净霖袍袖皆飞,青芒自脚底勾缠成巨纹之符,浮空猛地接住这震天雷击。
阿乙身化五彩鸟,在净霖接雷的空隙间吟声飞出。长羽惊空,绚烂夺目。只见他穿雷越电,口衔佛文金链绕得陶致上天不能。
陶致面上血色全无,他一脚踏地,就欲遁身。谁知脚踝一紧,那横了许久的苍霁刹那睁眼,一臂击地。地面龟裂立刻现出,惊尘暴荡,整个地面豁然下塌,竟然连石板都碎成粉末。陶致不及反应,已然被拖入地崩坍塌之中。他故技重施,化烟就跑。
咽泉剑荡狂风,骤地横扫!
陶致痛声滚地,变回人形。苍霁脚下一点,见陶致翻身而起,他爪扣住陶致后脑,将其一掌摁撞回地面。陶致登时口喷污血,脑后如压泰山,叫他动弹不能。
陶致啐声:“枉我替你骂一场,你竟与他联手骗我!”
“亲疏有别,内外要分。”苍霁俯身,“你所说之言,我一句不信。”
陶致齿间渗血,他深知此行逃不掉,便低声嘶哑:“你不信?五百年前杀你的人正是净霖!你猪油蒙了心!竟还肯信他!”
“这世间千万人来往,我独信他一个人。”苍霁指间收紧,“你算什么东西,也凭口舌欲想挑拨。”
陶致咳声剧烈,他喉间吞咽的皆是血,他说:“你怎知他不会骗你?哈哈!你这蠢人!你怎知他不会骗你!你等着,你且等着,来日你必会后悔今日!”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然抬起些许脑袋,拼力喊道,“我陶致!杀人不假!屠城却不曾做过!这天地皆是藏污纳垢处,便偏容不得我?!净霖,我待你——我待你下来偿命那”
陶致声音戛然而止,咽泉剑轰然插|在他眼前,头顶金链闻声砸落,烧得四下起火。苍霁于火中松开手,偏头舔舐掉指尖的血迹。
他若有一日骗了我。
苍霁盯着走向自己的净霖,眸光在火舌间模糊不清。
我就杀了他,吃了他,嚼碎他,许他同我融为一体,再也骗不了我。
净霖似有所察,俯身探过手来。苍霁不要他的手,反而栽在他怀中。
“你捅|我一剑。”苍霁埋头说,“我腰酸背痛,吓得走不动了。”
净霖被他撞得咳嗽,拖着他的臂下,摸到他背上,说:“说好了不吃,你怎还是吞了他。”
“因为饿。”苍霁索性撩起下摆,拽过净霖的手,直接抚摸到肌肉上,“流了这般多的血,啊,净霖,我要一命呜呼了。”
净霖指触到血,湿热一片,他连声应着,欲要收手。可是苍霁偏不给他松,就带着他的手胡乱摸在自己身上,说:“这里痛死了!”他察觉到净霖还在抽手,不禁恼道,“你怎一点也不心疼?!”
净霖忍无可忍,腿抵着他腰腹,将人连拖带抱地撑起来,道:“邪魔易侵灵海,再不驱干净,你也要沦于魔道了。”
苍霁凑在净霖颈边,发蹭在一处,他说:“那你背我。”
病榻上躺了好多年的净霖立刻咳声不止,仿佛下一刻就会躺倒在地,连带着脚步都虚浮不定。
苍霁:“”
烛火清幽,湿热的帕子擦掉污秽。苍霁趴在榻上,净霖俯身挑开伤口,见得黑气如丝一般紧扣在其中。
苍霁正假寐,后腰上一烫,他立刻撑身嘶叹,说:“邪魔烫不死,我却要熟了。”
净霖说:“吃!”
苍霁瘫回去,被子仅掩在后腰下,肩背到腰间的线条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彰显无疑。他说:“他贪食活人,又吞笙乐,仅凭佛文也烧不死,到了我肚子里,来日还能做些事情。”
净霖指间卡着小刀,挑着黑丝。酒残余的味道若隐若现,苍霁侧首,说:“坐上来。”
净霖说:“没地。”
苍霁说:“这么大的榻,随便坐。”
这榻一点也不大,贴着搁置瓶瓶罐罐的小案挤得很,净霖要坐只能坐苍霁腿上,不然只能站着。故而净霖不理会他,将青符揉碎在酒里,烫在刃上,再挑黑丝时便能听得“刺啦”的消化声。
苍霁舒展双臂,说:“谁站着谁傻子。”
背后静了片刻,腿上忽地一重。净霖跨坐在他腿上,再低身时发便袭在他后腰,搔|得苍霁心里发痒。
“轻的像只鸟。”苍霁说,“近来没咬你,怎还这样瘦。”
“操心多。”净霖手上极稳,想必曾经对自己做过不少次。
“为谁操心。”苍霁明知故问,“阿乙么?”
净霖轻轻拍他后颈,让他老实地趴着。苍霁反而笑不停,他说:“苍帝也能这般,什么都吞得下?”
“嗯。”净霖想到什么,说,“我未见过他。”
“那你那般待他?”苍霁余光斜瞟,“此人在你心里挺有分量。”
净霖不答,只是利落地浇酒烫邪气。苍霁烧得额前出汗,他眼睛盯向前方,说:“既然死了,便不要记得。死人有什么,他既不能”
净霖忽然俯近身,苍霁便觉察刺痛的伤口附近落了片冰凉的柔软,他险些撑身回首,却又硬卡住了动作,不敢惊动。净霖轻吹出的气凉飕飕的袭在苍霁伤口,让烫疼感烟消云散。不仅不痛了,还让他几欲叹出声。
“今日我刺你一剑。”净霖低声,“你大可还手。”
苍霁汗珠未擦,他动也不动。
净霖抬身,说:“已经尽数挑出,休息一夜便没事了”
烛台陡然翻掉,不及燃起来便已经熄灭了。小案“哐当”的被撞滚在地,酒瓶磕倒,登时满室弥漫着酒香。净霖翻躺在下,手腕被拽开,指间强硬地插|入五指。苍霁赤膊压着人,俯首呼吸贴近,那迟迟没擦的汗珠滴在净霖颈间,淌下化在他锁骨。
“你刺我一剑,此仇不共戴天。”苍霁冷声,“我还手便完了吗?”
净霖发散榻间,他闭了闭眼,说:“对不住。”
“我不耐烦听这话。”苍霁拉开他一臂,说,“对不住顶什么用!”
“那你说。”净霖半睁的眼在昏暗中尤为迷惑,“我办就是了。”
“我好痛。”苍霁贴耳说着,与净霖鼻息相交时带着净霖的手覆在腹间。
净霖说:“邪魔作乱?休怕,定”
苍霁猛地拽着他手,拖到了更下边。净霖一滞,苍霁已经扑下来。鼻尖相蹭时唇齿交融,净霖呼吸急促,唯一的柔软被哄骗吮|住,让他热血冲头,竟被唾液呛住了。
苍霁指间收紧,气息不稳,再咬上来时口中含糊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交给你了。”
第68章 夫妻
净霖曾于落花时节往北行, 记得当时叶舟独行于水烟淼茫之间,天地一色, 他袍襟沾雨,宽袖袭香,背负的长剑亦笼于两岸缤纷落英下。他照水中看, 却见得一方天云八字分化,一尾黑色没进云海。
净霖不禁抬首, 见那云烟层叠, 龙的影子横过江面, 一叶小舟也笼罩其下。江上薄雾由风推化,净霖稍侧一步,目光追随龙影而去。
净霖怔怔, 腕间系着的铜铃“叮当”入耳。他抬手相看, 见腕间挂着铜铃, 系出一条牵入云层的红线。
净霖不知这线是什么, 他抬臂拉动, 听得天间龙吟,那水雾忽散,一双龙眸突至舟前。周遭水花顿时迸溅, 见苍龙巨身入水,将这舟子圈在方寸间。
净霖鬓发微湿, 他见龙眸直勾, 竟生出些许害怕。他欲退步, 不料腕间红线紧拉, 反将他连人待舟拽得更近。冰凉湿腻的鳞片蹭过肩臂,巨身渐收,净霖身陷囚|禁,逐渐呼吸不能。他忍不住吃痛吟声,掌心推抚在龙鳞之上,被锋利的硬质险些划破手。
净霖陡然睁眼,潮红未退,汗流浃背。他眼前一晃,已不知天至几时,只能看见苍霁伏在自己身上的赤肩。他闭眸平息喘气,感受到腰间被苍霁箍得发疼,才知道适才梦里的真实感从何而来。
净霖从空隙中抽出一手,推开乱发时又记起什么,皱眉嗅得指间似乎还残存着什么味道。他环视着手腕,见苍霁的灵线将他栓了个结实,不禁一阵头疼。
“听你喘息不定,梦见什么了?”苍霁闭眸不动,却早就醒了。
“一点往事。”净霖身上又重又热,他推了推苍霁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梦见谁了。”苍霁岿然不动。
“不记得了。”净霖说道。
“下回骗人的时候,休要迟疑。”苍霁猛地撑身而起,他盯着净霖,“不说便不说。”
净霖见窗泄明亮,便转身欲起,腰间忽地一沉,苍霁竟直接擒着腰将他拖回身下。
“什么要紧的人。”苍霁说,“还真不打算给我说?那我偏要听一听。”
净霖说:“好说,穿条裤子再谈?”
苍霁看着他,说:“不成,穿了衣你就翻脸不认人。”
净霖叹气:“梦见北行时的景象,见得苍龙游云。”
苍霁闻言直身,说:“这龙与你还真是缘分不浅。”
净霖说:“碰巧。”
“世间的巧若这般常见,那我也想和你‘碰巧’。”苍霁牵起净霖的手,鼻尖抵在他掌心嗅了嗅,净是自己的味道。他说,“昨晚那般我很快活,做人都会如此吗?”
净霖指尖微蜷,他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