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脑中似有电光乍现,那少年的日记蓦然浮现在脑海。他还记得,少年说他的父母每天半夜都要起夜。他低头看手表,现在是午夜一点。而此时众人也看见,那房间的门缝儿里露出潮水般的黑色菌毛,密密麻麻地往外头的墙板上蔓延。
里面的绝不可能是霍昂。
姜也拉着靳非泽迅速上楼,众人连忙跟上。所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上楼,刚好和那从房间里出来的不明物错开。姜也上了楼,靳非泽又笑着低声说:“你白天是不是没仔细看这间吊脚楼的格局?”
“怎么了?”
“厕所在四楼。”
姜也:“……”
吊脚楼怎么会有厕所?这乡村这么落后,不是应该用土坑公厕吗?
靳非泽打起手电筒,姜也看见四楼墙角放了个脏兮兮的恭桶。
尔后大伙儿都听见,那脚步声朝木梯来了。
白念慈急得直冒汗,只听背后忽然响起霍昂沙哑的声音:“这里。”
大伙儿回头,见那上锁的房间开了门,霍昂赤裸半身,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腹肌,左手那儿被衣裳包裹着,隐隐有血色。原来他并未离开吊脚楼,而是躲到了楼上,众人连忙进屋。这屋子是个杂物间,堆满了破旧的家具,空间十分逼仄。霍昂大高个儿,挤在蜘蛛网封住的角落里,十分憋屈。白念慈踮起脚尖,让沈铎挤进来。靳非泽站在门边上,姜也实在进不去了。
咔嗒——咔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木梯吱呀作响,灰尘扑扑,黑色的霉菌爬上了最上一级阶梯。
靳非泽回头,按着白念慈的肩膀,强行让他蹲下,把他塞进了桌下,然后自己又往里挤了半步,再一把把姜也拉过来。二人四目相对,靳非泽手探到姜也身后关门。屋门刚刚合拢,他们听见脚步声从门外经过,与姜也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
这里原本是上锁的房间,那些东西如果遵从他们生前的习惯活动,应该不会进来。大家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沈铎把脸贴在板壁的缝隙上,眯着眼悄悄往外看。地上凭空出现一溜漆黑的脚印,朝恭桶那儿延伸。等了许久,脚步声终于消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白念慈问:“小霍,你的手怎么了?”
霍昂给大家看他衣裳缠住的左手,整条手臂都出现了黑毛,上头还有烧灼的痕迹。他喘着气说:“一开始只有手掌有霉菌,我就把手给剐了,没想到还是感染了。我又用火烧,没用。”
沈铎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水壶,摇了摇,递给霍昂,“喝了吧。”
“这什么?”霍昂满脸怀疑,“你又是谁?”
姜也说:“放心喝吧,他是沈铎沈老师,上一队进入太岁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存活到现在的人。”
那黑乎乎的液体太臭,霍昂下不去嘴,“不要吧,我都要死了还给我吃屎?给我一枪,让我死得痛快吧。”
沈铎解释道:“这不是排泄物,是解毒剂,里面有种特殊化合物,可以杀死你体内的霉菌。”
“别骗我。要是我最后还是死了,我就变成鬼半夜蹲在你床头往你嘴里拉粑。”
沈铎没见过这种品种的傻逼,一把钳住他的下巴,把所有黑水灌进了他嘴里。
“吃屎吧你。”沈铎冷笑着说。
一壶黑水全部灌进霍昂的嘴,霍昂不停地干呕。沈铎凉凉地说:“这是最后一壶,你要是呕出来我就让你趴地上舔干净。”
霍昂强行把涌上喉咙里的那些东西给吞了下去。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问:“你们找到依拉勒没有?”
姜也看着他,神色复杂,顿了顿方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霍昂觉得莫名其妙,“要问就问,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姜也沉默片刻,问:“你是不是经常看GV?”
“……”霍昂很尴尬,“你在找我要资源吗?都这种时候了,你……唉,好吧,看在你这么饥渴的份儿上,我现在立个遗嘱,要是我死在这儿你可以继承我那800个G。”
“不用了。”姜也果断拒绝,“下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怎么和依拉勒认识的吗?”
“我们——”霍昂顿时卡了壳。怎么认识的?是在雇佣兵学校?还是缅甸马来西亚?还是金三角?霍昂想破了脑袋,竟硬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怎么认识的依拉勒,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乱麻。霍昂强笑,“我给忘了,我们搭档快十年了,我哪里记得清楚?”
“你不是记不清,你是鬼魂蒙住了记忆。”姜也轻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来自太岁村,你十三岁的时候弟弟病重,你独自逃离了这里。你不知道你弟弟成了鬼魂,一直跟着你,成为了你不离不弃的战友。”
霍昂不可置信地摇头,“你在说什么?编故事吗?”
姜也继续道:“之前依拉勒跟我说,他在缅甸野人山看见战友的无头身体被绑在木柱上。但你说,那次只有你和依拉勒两个人在一起。我猜测,依拉勒看见的不是所谓的‘战友’的尸体,而是他自己的。所以今天白天我们在祭台看见那尊无头木头人,他才会那么失态。木头人是太岁村的祭品,那尊木头人一定和依拉勒有特殊的联系。”
霍昂怔怔地愣在原地,“胡说八道,依拉勒怎么可能是我弟弟?我……”
姜也叹了口气,掏出手机,调出一条新闻给他看。上面写着“知名GV男优吸毒过量,死于豪宅”,时间恰好是十年前。新闻上还附了男优的黑白照片,赫然就是依拉勒的面容。姜也说:“依拉勒附身在这具尸体上,回到了你身边。他选择这具尸体,可能是因为你总是看这个人的GV,他觉得你会喜欢。他只想跟着你,甚至忘记自己已经死去多年。你们在缅甸见到的木偶人和尸体,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这个村子的某个东西在提醒他,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霍昂感到不可置信,拼命回想他和依拉勒的初次相遇。
记忆迅速倒带,从缅甸的野人山回到毒烟弥漫的金三角,又从金三角返回烽火连天的中亚战乱区。哪里?到底是哪里?依拉勒怎么会已经死了呢?他想说些什么,死藤水的药效恰在这时发作了。他的视野慢慢模糊了起来,光线奇异地扭曲,一切光景如梦似幻。恍惚间,脑子里好像有一把锁咔嗒一声猝然开启,汹涌的记忆洪水般涌了出来。所有他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一幕一幕,成为幻觉纷至沓来蝴蝶般飞到眼前。
他忽然想起来了,他的弟弟死于八岁。
他原名依力昂,十二岁那年,村里的东西总是发霉,他不堪其扰,抱怨连连。每次他一抱怨,他阿爸就揍他。他满怀愤懑,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他的弟弟依拉勒从小性情乖巧,每次阿爸罚他跪在四楼的神龛前,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依拉勒总会偷偷带几个馒头爬上来找他。
虽然他知道依拉勒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他,他吃了依拉勒就要饿肚子。可他年纪太小,自己肚子饿了就顾不了其他的了。他安慰自己弟弟身子小,不需要吃这么多。依拉勒是个傻的,蹲在一旁一边吞口水,一边眼巴巴地看他把馒头都吃完了。
“明天你还帮我带。”依力昂要依拉勒保证。
依拉勒用力点头,“我一定帮你带。”
依力昂非常满意,道:“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依拉勒认真地说:“阿哥你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依力昂小声说:“我打算离开这里。”
依拉勒捂住嘴,瞪大眼睛,清澈的眸光像月下的池塘水,眨呀眨的。
“离开?”依拉勒问,“你为什么要走?”
依力昂哼了声:“当然是要去干大事业。山沟沟我早就呆腻了,阿爸还总是揍我,不让我吃饭,我迟早是要走的。到时候我想干嘛就干嘛,阿爸再也管不了我。”
“阿哥,”依拉勒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能跟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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