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段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桌边观察了某人很久,他不动,某人也不出声,悠哉悠哉地拼着模型,任由他看。
一个个零件严丝合缝地卡进专属于它的位置,无论是拨弄零件亦或是安装零件,萧越的动作都十分灵活,秦段自上而下看过去,看到他睫毛掩盖下的棕色瞳仁,那双瞳仁显出些专注。
他们是一类人,只要做事就能沉下心来,无论是正经事还是“不正经”的事,萧越拼机甲的样子和平常完成课程作业没什么两样。
这给了秦段出乎意料的感受,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度怀疑萧越即使做事不用心也能得到很好的成绩,刻板地认为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人,光靠天赋和运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秦段不太想回忆那些过去,可当视线转到萧越身上,他总会冷不丁地想起过去某些事,像是触发了深埋的机体本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积压在心里的嫉妒、羡慕,又或者不总想起那些耿耿于怀,有时候只不过是瞟到萧越某些细小的动作,脑海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去的场景,想起过去的萧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表情,做过类似的动作。
秦段伸手捡起个零件,眼瞧着机甲模型快成型了,他问了句:“你当初为什么要报军校?”
外文歌跳到下一首,萧越分出点视线放他身上:“嗯?”
“我以为你们家会想要你考帝都大学,那里的商科是最好的。”
“我们家?”萧越突然笑了,拿过他手里的零件,两人指尖相碰,萧越的指腹蹭了下他的。
秦段一时间缄默了,被触碰到的指腹按上冰冷的木桌,止不住贴着桌面蹭了蹭,想把手指上似有若无的温度蹭掉。
按上木桌的指头莫名发痒,那种痒不是浮在表面而像是渗透进了他的血肉,顺着血管四处流窜,让人想抓却根本抓不到首尾。
他睫毛一抖,蹭桌子的动作没有两秒钟,萧越还在抬头对着他说话,脸上浮现熟悉的笑容,那种悠然自得的微笑。
“我哥就是帝都大学的,我没必要再去考帝都大学吧?家里所有事都有我哥顶着,我们家对我没有任何要求。”
这话配上这笑容,实在像纨绔二世祖。
秦段思绪又有点跑神,不知道是寒冷的天气令他思绪难以集中,他才总会看着眼前人出神,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两天的时间空隙让他恍然发觉度假期间升腾的燥热都冷却下来,像空中突然建起了一座跨海大桥,从桥的这头到另一头两边是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逝,所有事情不能同日而语。
他又开始怀疑起自己隐约的直觉,心里认为荒谬的同时又止不住去想,去想——想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抵在桌面上的手指贴得冰凉的桌面暖了起来,他挪动手指,换了个位置。
时间和距离不能用同种单位计算,所以秦段行驶在跨海大桥上时才感到一阵不真实。
萧越的笑容使他想起几个月前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是秦段在中学毕业以后第一次离萧越这么近,近到他就站在他眼前,两人对视,然后交谈。
秦段那会儿没什么感觉,只是在打量他渔网罩衫底下的身躯有没有受伤,当时他还以为陶宇是因为打球的事才惹怒萧越。
后来喝了酒,走出灯火通明的大厅,坐在的士车上,城市五彩斑斓的光线照进车窗内,光线扫过他的睫毛、鼻梁还有脸颊,酒意上涌,他才感到某些后知后觉的汹涌的不真实,恍如隔世,度假后两人分开的那两天里秦段也有这种感觉。
他记得当时包厢内的气味很难闻,踏进门的刹那,他没控制住皱起眉头,空气中酒味烟味以及各种乌七八糟的信息素气味混杂。
萧越被很多人挤在一张小沙发上,他没有坐在正中而是坐在右侧边边,分明位置上不是众星捧月,秦段仍能感觉出包厢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玩游戏轮到他了所有人都要喊一嘴“到萧越了”“越哥来”。
就在那种环境里,萧越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了句话。
他们刚刚认识了。
“刚认识”,秦段把这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把一块已经失去味道的蜡皮糖嚼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作响,脑海也跟着一道回播起萧越坐在小沙发上的画面——萧越就坐在那种混乱气味里面,就扎根在人堆里,手上的红绳随着他按下骰盅的动作往下滑,他松开骰盅,抬头看过来,然后停顿了一下才想起站在眼前的人叫什么。
从混乱的空气中突出重围,窗外的景象换了一茬又一茬,汽车走到军区大院附近那条冷清的道时,秦段忍不住提了提嘴角,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笑的含义不是开心也不是高兴,总之比之向上的积极情绪,其中包含的中性情绪更多,像是在嘲笑什么人,那股讥讽有点强烈,强烈到像是枪械外壳反射出来的银光。
四周只有月光和时不时扫过的车灯,车内的光线更昏暗了,昏暗的光线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发出那声带笑的轻哼后他自己也愣住了,瞳孔望着窗外出神了一两秒。
后来他回忆起来,模糊地判定他当时可能在笑他自己,也可能笑横亘在中学和大学之间的时间。
如果秦段不承认他过去那些年对萧越的关注,那么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认识萧越的。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他心里隐隐有种错觉,一旦他承认了,他就输了。
思绪到这,他被自己的幼稚逗笑,他有点恍然大悟了,和在虚拟战场那会儿被萧越一枪毙命的感受差不多,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这么幼稚,身边人谁不说他成熟可靠?
现在因为一个萧越,他才发现自己性子里饱含着幼稚因子。
四周沉默了一会儿,秦段睫毛往下一压,手掌撑着桌沿,屁股也挨着桌沿,整个人倚靠在上面,他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声。
“我当时真的以为你会去考帝都大学......”
声音很小,又低又飘,像是从心里不经意嘀咕出来的。
萧越没听清:“什么?”
他不知道靠在他书桌旁这人表面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实际上脑子里的想法已经跑了一场马拉松了,从现在跑回了几个月前,像乘坐时光机来了一场旅行,最终带回来的记忆却是他在酒局上犹豫了一下才想起眼前人姓甚名谁。
秦段没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再重复一遍,他也不在意,继续说:“我为什么报军校?”
萧越想了想,指指已经拼装成型的机甲:“因为对这方面有点兴趣。”
再一次听到他承认对机甲的兴趣,秦段仍然惊讶,同时也感到好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这个烂问题感到好笑,他边笑边说,“感兴趣就是感兴趣,有什么为什么?”
随即反问:“你为什么报军校?因为你对训练感兴趣?”
他问得可没有秦段那么认真,像是随便问的,笼统地扯了个“训练”,带着一副调笑语气。
秦段想了会儿:“我父母从小就默认了我以后会读帝都军校,潜移默化的,我受他们影响,也觉得军校是我的目标。”
所以最后来到这里,是自然而然,也是理所当然。
萧越哼哼两声:“你们家真有意思。”
这话似曾相识,他有点无语:“你看谁都有意思。”
“那不是,”萧越仍然回答,“你最有意思。”
“……”他摸了摸耳朵准备离开,一个东西突然横在了他面前,是萧越拼的模型。
这机甲模型也是萧越之前买的那一批里的一个,他无所事事地拼完了,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秦段,把这模型递给他。
“送你了。”
秦段下意识脱口而出:“送我?我要来干什么。”
他平常又不拼模型,顶多研究一下课上发的机甲模型,他对这东西没有像萧越这样的兴趣。
萧越被他噎了下,有一瞬间想塞他手里,说“给你你就拿着,说什么狗屁话让我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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