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他只想做个好人2(142)

　　研究员经常这样跟她说。

　　在这般言语的熏陶下，娜塔莎逐渐放下了过去，她真正地融入了群体中，在研究所度过了一段平静美好的青春时光。

　　实际上，研究所隶属于永生联盟，而研究员也是从联盟派遣过来专门负责教导她的专员。

　　等娜塔莎正式成年后，研究员便被调回了自己在永生联盟原先的岗位，而娜塔莎也追随而去，在研究员的引荐下，被永生联盟雇佣，成为了组织的一名暗杀者。

　　娜塔莎靠着她读取记忆、编织梦境的奇异能力，替组织将无数仇敌扼死在睡梦之中，逐渐崭露头角，以“噩梦女巫”之称声名远扬。

　　有人畏惧她，担心她悄悄窥探自己的记忆和秘密；有人憎恶她，痛斥她是永生联盟的鹰犬和走狗。

　　而娜塔莎本人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倒是完全不在乎。她总是我行我素，戴着宽大的兜帽，脑袋低垂避免与其他人有过多的视线接触，永远都摆出一副冷漠如冰、毫无起伏的表情。

　　倒不是她不苟言笑，曾经她也是爱笑的孩子。只是研究员告诉她说，要控制力量必须控制情绪，因为一旦发生情绪波动，她的能力就容易失控暴走。

　　于是娜塔莎便根据研究员所说的话，平常时候控制情绪、压制自我。只有在面对敌人时才解开能力限制，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如火山爆发般，尽数宣泄到敌人身上。

　　像这样的娜塔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研究员是她唯一的光芒和支柱。

　　最终，娜塔莎成功成为组织一把最锋利，同时也是最听话的尖刀。

　　“娜塔莎，辛苦了，你总是做得很好。”研究员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沾着的还未来得及擦净的血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娜塔莎微微眯起眼，就像凶猛野兽朝信任之人收敛獠牙、露出肚皮一样，享受着片刻温暖轻柔的时光。

　　恍惚间，仿佛回忆起年幼时在摇篮中慢慢摇晃的场景，那时母亲眸光温柔地坐在旁边，用手轻轻推着摇篮边缘，嘴里还小声哼唱着安眠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那歌声舒缓得仿佛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潮汐一样，浓烈的爱意在潮水中升腾翻涌。

　　娜塔莎有读取他人记忆的能力，却总记不全自己的过往。此时忽然记起久远的年幼时光，她不由得觉得头痛欲裂。

　　那样爱着自己的母亲，到底为什么会为了荣华富贵而背叛自己的孩子呢？

　　他们家一直都很清贫，但即使贫穷也依然享受着简单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

　　“娜塔，你怎么了？”研究员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可娜塔莎却像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和那双带有错愕的深灰色眼眸对上视线。

　　下一刻，她的能力失去控制，无意中自行发动，记忆的洪流朝她席卷而来。

　　这是研究员的记忆。

　　研究员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如阳光般温柔和煦，可这时，她总算瞥见阳光下隐藏着的巨大阴影，和隐藏在善意下的邪恶阴谋。

　　起初，他被永生联盟的人任命前往研究所，管理新发现的“幼苗”。

　　是他挖掘到娜塔莎，以“送她到富贵人家享福”的名义，跟娜塔莎父母讨走了她。

　　是他坐在了冷冰冰的研究室里，指挥下属加大电流力度，而在屏幕中显示的女孩痛苦地在地上哭嚎着。

　　是他安排人收走并伪造了娜塔莎写给家人的回信，营造出她在“富贵人家”过得很好的假象；而所谓“新出生的孩子”，也全然是他捏造出来的内容，为了给娜塔莎埋下嫉妒的种子。

　　后来，他故意放她回家，并在那之前给她的餐食中加入了能让人致幻、躁郁的药物。

　　实际上那天，她的父母只是刚好收到了研究所给他们寄来的录像，里面记录着娜塔莎小时候的音像。

　　视频中小小的娜塔莎，咿咿呀呀地张着手臂要抱抱，时不时发出童稚可爱的咯咯笑声。

　　“真可爱。”他们伸手，隔着屏幕抚摸着视频中娜塔莎的脸颊。

　　他们现在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思念他们的女儿了。

　　“娜塔莎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陷入躁郁和幻觉中的娜塔莎，满脑子充斥着这句刺耳的话，不停地放大再放大，导致她错过了接在后面那句话——

　　“她能脱离贫穷和苦痛的泥沼，享受幸福美好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他们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来。

　　再之后，娜塔莎的能力失控了。她亲手杀死了最爱她的两个人。

　　等娜塔莎重新回到现实时，她已经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不停喘着气。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人。他曾经是她的天神和信仰，如今却成了恶魔与诅咒。

　　“为什么……”

　　娜塔莎双眸有些愣神。

　　这叫她要怎么相信，曾经她以为的背叛者，实际上是最爱自己的人；而曾经她以为的救赎，实际上是诅咒。

　　难道说要她承认，自己误杀了自己的父母，这十多年一直认贼作父，活在他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中？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欺骗她，背叛她？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许…记忆也会出错？实际上她刚才看到的记忆片段并非真实存在的。

　　娜塔莎面带哀求的抬头看着研究员，希望他能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又或者是像之前那样柔声安慰她。

　　可她的希望破灭了，研究员什么也没解释，只是面色平淡地看着她：

　　“看来，你都知道了。”

　　短短一句话，将她重新推入深渊。

　　误杀了至亲至爱之人的自责、愧疚，夹杂着对背叛者的厌恶、痛苦，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同一时间翻涌上来，娜塔莎趴在地上干呕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自那之后，娜塔莎疯了。联盟最乖顺的走狗出逃了，脖子上无形的项圈被娜塔莎亲自撕碎，她成了一只无家可归、见人就咬的疯狗。

　　再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噩梦女巫”的名号，众人只知道怪窟S级灾厄“梦魇”的恐怖。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梦魇”是天生的怪物，没人知道，原来她曾经也作为一个名叫“娜塔莎”的女孩，在这世间存在过，有过爱她的家人，也露出过真心的笑容。

　　随着回忆碎片一点点散去，陆满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看着眼前的人，她的样貌已经完全看不出记忆中纯真清秀的模样，满是被仇恨和岁月摧残的痕迹，面容枯槁就好像行将就木的病人似的。

　　“娜塔莎。”陆满开口说到。

　　梦魇微微晃神，已经有多久没听见有人提起过那个名字。

　　“其实一直被困在梦魇中的人，是你才对吧。”

　　她擅长读取记忆，编织梦魇困住别人，看着爱人彼此背叛，看着亲友反目成仇。

　　她并非以此为乐，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而已。

　　看啊，大家都跟她一样，都容易被幻觉所蒙蔽，都容易被谎言所欺骗。

　　人性就是如此经不起考验，信任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是人类的本性，是人类的原罪。

　　所以……不是她的错。

　　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错了。

　　原来并非所有人性都经不起考验，原来世界上是存在这种坚不可摧的信任的。

　　这孩子说的对，实际上，她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一直躲在梦魇里，为自己筑起厚厚的墙壁而已。

　　这次，她如同当头棒喝，被仇恨和痛苦蒙蔽的心总算清醒了一些。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娜塔莎瘫坐在地上，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了些，原先的愤恨之色已然消失，只剩下淡淡的哀伤。

　　“娜塔莎，不全是你的错，真正有罪的是那些欺骗你的坏人。”陆满试图安慰她，娜塔莎只是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仅误杀了我的亲人，还诱导其他人也误杀了他们的至亲至爱之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罪孽深重、沾染无数无形鲜血的双手，止不住浑身颤抖：“这种行为，跟那群恶魔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