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绝,水珠砸碎在窗玻璃上。
乔池从浴室踱步而出,迷人曲线一览无余。她坐到寓旁边,点燃一支烟。
隔着烟雾,对墙的大柜子映入眼帘。柜子里摆满各式各样的赠品玩具。
“谁能想到,不苟言笑的寓·戴维斯科长,私底下竟是狂热的廉价玩具收集者。”
寓放下手里的书,语气平静说:“我八岁时,在街头流浪,一个有钱人的小孩从餐厅出来,一手抓着汉堡,一手拿着买汉堡送的玩具。小孩走到我面前,要把汉堡送我。我伸手去接,小孩突然把玩具扔在地上,拿鞋子踩烂,冲我说,想吃汉堡吗,想吃的话,先把地上的东西吃掉。”
乔池第一次听寓提起这段往事,怔了怔:“你怎么做的?”
“我当时饿了好几天,迫不及待想吃食物。听见小孩的话,立刻跪在地上,努力把玩具用牙齿咬碎。然后我仰起脑袋,期盼对方施舍我汉堡。小孩天真地笑了,把汉堡丢进了垃圾桶。”
乔池抽烟的动作僵住了。
“我没理会小孩,冲过去翻出沾满污秽的汉堡塞进嘴里。我的肚子混杂着面包、黄油、番茄酱、青菜叶以及塑料玩具的残渣。那些东西撑满了我的肚子。”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快餐店赠送玩具,我就忍不住购买。有时为了集齐玩具,我会买很多很多份重复的儿童套餐。”
暴雨拍打寓·戴维斯家的落地窗,卧室里弥漫丝丝缕缕的潮气。
“今天是四月十九号。”半晌,寓低声开口。
乔池吐出烟雾,慢慢说:“爸爸死亡的日子。”
——爸爸。
八岁的寓,狗一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垃圾堆里翻出的肮脏汉堡。其他路人都嫌恶地绕道而行,一个人却朝他走来,纤尘不染的高级皮鞋落入眼角。
男人温和问:“你要跟我走吗?”
寓抬头,说话的男人高挑又儒雅。
“你不该在这里,”男人的语气仿佛施加蛊惑,“你可以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想要多少玩具,多少汉堡,都可以得到。”
沦为乞丐的寓没有任何犹豫便跟男人走了。他怯怯问:“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周。”
“周先生。”
男人笑了一下,英俊的五官在日光里模糊:“我更希望你叫我爸爸。”
——联盟新闻快讯。四月十九日,帝国最权威的分化学专家周则弥教授,被发现死于郊区一家汽车旅馆。死因系开枪自杀、死状惨烈。”
寓的思绪回到当下。
“无论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人,当年做过些什么,打算做什么,我对他始终心存感激。”寓缓缓说,“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是今天的我,不会得到今天的一切。我会像垃圾一样腐烂发臭。”
他转头注视乔池:“你也一样。”
“是,”乔池仰起头,眼神在烟雾里混沌,“爸爸对我们很好。”
“可是……”她迷惘地笑了笑,“爸爸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那样子呢?”
第41章
酒吧被雨水冲刷,吧台都似乎随之摇晃,周斟手撑额头,指尖按在手机屏幕上。
他给乔池打了好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在寓那儿么?
醉意上头,周斟脑袋阵阵发沉。他退出通话,翻开跟梁拙扬的对话框。
一刻钟过去,却什么都没发送。
自从那次测试后,梁拙杨有一个月没跟他单独见面了。即使他去对方的学校授课,梁拙杨也总坐最后一排,隐在其他的学生背后,远远地避开他。
周斟一仰头,喝空杯子里的酒,放下钱准备离开,一个陌生男人拦住他:“我在旁边观察你好久了。”
“……”
“何必一个人喝闷酒?我陪你喝吧。”
“不需要。”
“外面下雨了,雨很大……”那人语气暧昧,指尖抚了抚周斟肩膀,“你是上面的?我可以给你……”
搭讪的话没说完,对方脸上突然浮现强烈的惊恐之色。
周斟警告地瞥了对方一眼。
酒吧里其他客人也霎那凝固一般,全都停止交谈,酒吧原本热闹的氛围消失了,只剩唱片机播放的音乐在寂静空间回响。周斟仿若没有察觉周遭变化,在旁人惊慌的目光里,沉默离开酒吧。
雨水从天幕砸下,周斟走进雨里。
九年前的夜晚,同样大雨滂沱。他从汽车旅馆逃跌跌撞撞出来,整个世界被汹涌的洪水淹没。暴雨很快洗刷了他皮肤与衣服的血迹,但从爸爸体内散发的血腥气息,怎么都挥散不掉。
他不知走了多久、多远。
雨停时分,天也亮了。巷子深处一扇沾满灰尘的窄门出现在他眼前。他推门进去,女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懒洋洋聚在一起抽烟。
后来,他被其中一个女人收留。他在那里当了一年侍应生,直到收留他的女人死于毒瘾发作。
周斟本打算回家,可当他回神,他又来到了梁拙扬家附近。
水珠不断拍打在脸上。
他不能喝酒,一喝酒,脑袋就昏沉沉的。他心情实在很差,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比平时更加无法控制地回到那个夜晚。
周则弥当他的面,开枪自杀的夜晚。
周则弥原本英俊儒雅,令很多人着迷的容貌,被一颗从枪膛里飞速射出的子弹瞬间打烂。血肉飞溅,满墙斑驳,像吊诡的热带花卉轰然绽放。
周斟垂下眼,转身走向大街。不远处一扇窗户刷地在暴雨里被推开。梁拙扬站在窗边,越过大雨,不可置信望过来。
——他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积木”要撞伤他心脏一样,猛地扎回体内。他陡地惊醒,下意识起身推窗。
然后他见到了周斟。
顾不上找伞,梁拙扬冲到街上,攥着周斟进了自己家。
不知道半夜几点了,父母早就睡得死死的。梁拙扬带周斟上楼,把他推进洗手间,调好花洒的水温:“你先洗澡,我给你找衣服。”
他匆匆找好衣服回到浴室,发现周斟一声不响地站在倾泻水流里,衣服一件都没有脱掉。
梁拙扬皱皱眉,走到周斟跟前,给周斟脱衣服。
周斟任梁拙扬脱去自己湿透的风衣与针织衫。梁拙杨的衣服也打湿了,他卷起袖口,随手擦了把脸上水珠,低低道:“还有裤子。”
说完,他半跪下来,慢慢帮周斟脱掉裤子。
做完这一切,梁拙扬没有停留:“……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浴室里的声响消失,重归安静,梁拙杨才再次走进去。这次周斟没再发呆,已经穿好梁拙扬为他准备的衣服,只是黑发仍湿漉漉滴水。
梁拙杨牵周斟的手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让周斟坐在床上。
雨水拍打窗户,愈显房中寂静。
梁拙杨边擦他头发边问:“怎么现在过来了?”
“……那天,你说要过来,很晚了我也没等到你。”周斟回答道,却答非所问,“我开车出门,也像今天一样,不知怎么到了你家附近。我看到一个女孩跟你在一起,你把自己的精神体给女孩看。”
梁拙扬回忆了好阵子,才明白周斟说的哪件事。是他离开孙辰家,送女孩回家那天。当时他还意识不到精神体不能随意示人,女孩要看,就给对方看了。
梁拙扬试图解释:“不是,我……”
“那女孩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周斟截断他的话,“没法来我找我,是因为要跟她在一起?”
“不是,”梁拙扬急了,“你搞错了!”
“可她跟你房间海报上的女孩很像……很可爱的女孩。”
梁拙扬哪里应付过这种局面,脑袋嗡地炸开,第一次觉得墙壁上的黑莱朵朵令他如芒在背。
“真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梁拙扬焦躁得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我朋友让我送她回家……我就是送她回家,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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