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周秦心想,先睡觉吧。
尤异躺在床上,仍然是两手并拢放在腹部的端正睡姿。
周秦怀着一丝微妙的诡异感,闭上眼睛沉入黑暗。
他从窒息感中醒来,房门又开了,这次开得缝隙肉眼可见比昨天开得大。
第二天了吗?
周秦从客栈橱柜中翻出一把小刀,说是小刀,更像匕首,刀柄有一指头长,非常重。周秦拂去小刀上的灰尘,惊愕地发现这是一把青铜匕首!
湘西深山,古老村落,民国客栈,青铜匕首。
这一切违和地组合在一起,让周秦感到强烈的不安。
他提起小刀,习惯性在房门边刻正字,这是第二天,周秦划了一横一竖。
然后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上方——
木板从上往下已经刻了一串横加竖,全是正字前两画!
就像刻数人每一次醒来,都重新开始画新的正字,完全忘记在之前刻下的横竖上继续!
这是他刻的吗?!周秦头皮炸开,他颤抖着数了数,加上今天新刻,一共四个横竖。
已经过去了四天!
周秦扭头望向身旁,他记得今天早上醒来时,房门打开的弧度大约一指长,而现在,那房门已经打开了三分之一!
门外还是那副模样,走廊,青山,村落,唯独看不见路上的人。
奇怪的是,周秦已经想不起,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进入这间屋子,窗户正对着深山,房门也也正对着深山,那么客栈楼梯在哪里?!
潜意识告诉他,绝对不能出这扇门,也绝对不能让这扇门彻底打开。
他重重甩上房门,惊醒时摸到了满头大汗,背靠木门跌坐在地,周秦抱住头,强迫自己冷静。
尤异说了什么?
时间。
他说时间。
时间!
周秦跳起来,冲向桌上倒放的手机,屏显时间19:36,又是19:36!
紧接着,周秦眼睁睁看着,那时间越过了任何时刻,直接跳到44:44,周秦揉把眼睛,是21:44,困意如约而至。
周秦放下手机,机械似的说:“异崽,你该睡觉了。”
尤异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腹部并拢,十分端正的睡姿。
周秦回到自己那张床,眼皮合拢,没入黑暗。
再次醒来,房门已经称得上是洞开了,门与墙壁的夹角不超过三十度。
周秦浑身冷汗,凉意沿脊柱蔓延而上,直冲脑海。
门快开了!
不能让它开。
周秦记得尤异告诉他,开门死。
但尤异什么时候跟他说过?!周秦完全忘记了——
时间,开门死,门在一点点打开。
像沙漏流逝……是倒计时!
周秦咬着舌头保持清醒,冷静,他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坐在睡着的尤异旁边,抬起头,看见了桌上那柄青铜小刀。
强烈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周秦拔腿冲过去,一把抓起青铜刀上,刀身正压在木桌刻字上。
周秦认得,那是他自己的字!
刻字:别看;
别看什么?!
周秦扭头,看字后边是他倒扣在木桌上的手机。
别看手机?!
为什么?
时间。
19:36,21:44。
永远是这两个时间,开端和结束,倒计时的终止。
周秦跌坐在椅子上,喉咙干得可怕,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拿起手机。
屏显时间21:44,困意如约而至。
第二天,在那行「别看」下,周秦发现木桌上多了一行刻字。
这时候,房门边的横竖已经画到第十三个。
别看二字下,就两个分开的字:刀 血;
还是周秦自己的字迹。
周秦深吸口气,刀用来做什么?
刻字、屠宰、劈砍、刺戳……刀伤人会出血,是用刀划出血的意思吗?
他望向自己的手掌,食指上已经划了两道,伤口正在结痂。
没有用,不是他自己的血!
难不成……周秦缓缓回头。
不过毫厘的距离,尤异那双眼睛正对他,毫无神采,犹如行尸,他就站在他身后。
“异崽?”周秦倒抽一口凉气:“你到底怎么了。”
尤异没有回头,右手食指还在不停打颤。
刀,血,食指。
周秦恍然大悟,他抓起尤异的手,牙一咬,心一横,青铜刀刃划破他右手食指。
黑色血液仿佛来自深渊深处的恶魔,尤异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下,似在赞赏周秦的机智。
然而什么变化也没出现,尤异也没有变身。
周秦看着他,尤异一动不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片尴尬的沉默。
嗡——
细微的风声传入耳中,周秦猝然转身,洞开的房门猛烈震颤。
周秦抓起沾了尤异血的青铜刀冲过去,刀是凶器,沾了血的凶器,好比开了光的佛珠。
哗啦。
狂风暴烈地嘶吼。
迎面而来的飓风几乎将他的脸吹歪,风墙阻挡住他向前的步伐,他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房门与墙壁逐渐贴拢,无限逼近那个垂直的九十度角。
周秦握紧青铜短刀,双臂青筋暴起,喉咙被狂风撕扯出剧烈的咆哮,他闻到了旧铁生锈的气息。
齿缝间血丝和口涎混在一起,被风吹出来,他像个狼狈的斗士。
手机被狂风吹落在地,又倒扣在桌面上。
房门边的横竖画到了第十四个。
旧木门与墙壁间只剩下连蚂蚁都难以进入的间隙。
“给老子——”周秦一步向前,大吼:“停——”
青铜刀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插进房门与墙壁间,耳边震荡起金属相击的刺耳声响,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沉重而疲惫地砸进木地板。
咔嚓,木板断裂。
周秦满头大汗,恶狠狠地喘气,他猝然回头。
尤异站在桌子边,右手被青铜刀划出的伤口密密麻麻地涌出血液,一滴两滴三滴……在他脚踩的地方逐渐汇集成血滩。
黑血越流越多,血水令人惊恐地爬过他的双脚,蔓过双腿,蚕食般淹没他的身体。
周秦目眦欲裂,瞳孔骤然缩紧,来不及喘息,惊惧占据了他的大脑。
“尤异——”周秦听见自己撕裂般怒吼,惊恐,惊惧,难以承受。
他疯魔般冲向被黑血笼罩至眉心的尤异。
“戒印…”尤异似乎在叹息:“不该解开。”
也许有那么短暂的一毫秒,他的指尖触碰到尤异。
然后整个房间如同砸碎的镜面,在他眼前分崩离析,尤异消失不见。
重物落地,周秦从噩梦中惊醒,猝然睁开眼睛:“尤异!”
吴维跳起来,颜溯和严衍站起身。
“醒了!”吴维手舞足蹈:“老大醒了!三清保佑!”他激动地说。
周秦只缓了那么一下,当看到熟悉的房间,他差点心梗,但大家都在,和梦里不一样。
他抓住吴维,捏紧他的手腕,用力之大,捏得吴维龇牙咧嘴倒抽凉气:“轻点轻点!”
“尤异呢?”周秦焦急地追问。
吴维眨了下眼睛,神色有些怪异,颜溯和严衍走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吴维叹口气:“你自己看吧。”
严衍面色凝重,在周秦身边坐下来,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溯望向周秦旁边那张床。
这些人的表情,一瞬间给了周秦某种错觉,尤异好像已经挂掉了。
不可能,小怪胎怎么会死?!
但周秦眼睁睁地看着,尤异流了那么多血,从他手里,不停地流出黑色血液。
“尤异!”周秦连滚带爬扑下床。
严衍伸手扶他,被颜溯拉住,轻轻摇头。
周秦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尤异床边。
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不是尤异。
也许是尤异长大后的样子,眉眼彻底地支棱开,不再是乍一看雌雄莫辨的漂亮少年,而是面貌俊秀的年轻人,还是那么好看,两手搭在身侧,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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