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大砗磲每天早上都会道一声早安,晚上又会道一句晚安,隔着一片扇形的红珊瑚,他们隐隐相望,日日如此,平淡得有些枯燥。
直到有一天,褚色的的砗磲忽然在早晨说:
“我想你。”
砗磲奶奶微微一愣,很快回应:“我也想你。”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一百八十年。”
“真漫长啊。”褚色的砗磲说,“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
“小珂,你的精神力越来越强了。”
小珂?是砗磲奶奶的名字吗?沈寂宵记得小水母说过,大部分海洋生物没有给自己取名的习惯,只有少部分特别聪明的、有文明的,才会。
“还需要很多努力呢。”砗磲奶奶回答,“只是练着打发时间而已。”
“不,小珂,你很有天赋,比我有天赋很多。”
这段对话戛然而止。
到了了第二天早晨,他们依然互道早安,只是多了一句话。
“我想你。”
“我也想你。”
似乎依然是平淡的日常。然而,过了一周后,又是一个清晨,褚色的砗磲却再也没了声音。
“阿丹?”砗磲奶奶疑惑的声音。
没有回应。
阿丹死了。
走得毫无声息,就像只是睡着了,睡在橙色的朝阳里,那么安静,以至于砗磲奶奶一开始没有发现,生活在边上的小丑鱼没有发现,成群的红色珊瑚虫也没有发现。
阿丹活了一百八十年,寿终正寝了。
最后是砗磲奶奶的声音:
“很久之后我才懂,阿丹将死前,才明白他是爱我的。而我更丢脸,在他死后,我才终于明白他爱我。”
“我也爱他。”
珍珠的回忆结束了。
沈寂宵一愣,停下动作。
他叼着几根海草,从螺珠的记忆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啃了小半片地的海草,都快吃饱了。
其他以海草为食的小动物们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十八只螃蟹、四十五只虾、六十八条鱼前所未有地抱团,似乎正在商量如何用虾兵蟹将赶走巨型人鱼饕餮怪。
“邪恶人鱼吃完我们的粮仓!”
“邪恶人鱼!”
“讨伐人鱼势在必行!”
“讨伐!势在必行!”
简直是大声密谋。
沈寂宵:“……”
最要紧的是小水母不知何时也混在虾兵蟹将里,一颗草莓糖格外突出,给他们出主意:“讨伐人鱼,电他手指!”
“电他手指!”
齐声喊完,虾兵蟹将们开始细细碎碎地说:“可是我们不会电人啊?”“是啊是啊,我的钳子没有电。”“我的嘴巴也没有电。”“要不去请电鳗大仙和海葵大爷?”“闭嘴,你个笨蛋,他们会先把我们吃掉的。”
这时候小水母就自告奋勇:“我是水母,我能电!”
虾兵蟹将:“你有电!可你只是一只小水母,会不会太危险了?”
小水母打包票,非常自信:“我可是水母!”
于是沈寂宵见水母小软糖冲他奋力游来,游到他手指边上,伸出小小触手点了点。
同时非常小声地说:“笨人鱼,都怪你吃太多,他们都要来讨伐你了,快装作被我电跑了的样子,这样他们就不会来夹你手指了。”
沈寂宵:“……”
他转身就走。
翻过了一片珊瑚礁,他还能听见后面微弱的声音:“小水母电跑了邪恶人鱼!小水母万岁!”
……
唐釉迟了一会才游到人鱼身边。
他透明的脑壳上缠了一圈红色海草,是虾兵蟹将们给他编织的胜利者花环,显得非常荣耀,谁看了都得夸一句。
——人鱼除外。
“我回来啦!”和看完珍珠后莫名失落的沈寂宵不同,唐釉似乎一点也没受影响,没心没肺的,“人鱼,你有没有被他们吓着?其实他们也不是要害你,只是你吃得太多了。”
人鱼摇了摇头。
砗磲奶奶在一边感叹:“真是有活力的一群孩子。”
沈寂宵于是伸手,掌心躺着那颗浅玫瑰粉的螺珠:“我已经看完了,没有沉船相关的记忆。谢谢你,砗磲奶奶。”
“不用谢我,这是小水母帮我刻录的珍珠,多一条鱼看见,就多一条鱼知道那份记忆。”砗磲奶奶怅然道,“当所有人都忘记,才算真正死去。也许这片珊瑚礁只有我还记得他,也幸好我还会记得他。”
沈寂宵想起救了自己的人,那么多年,也就只有自己记得他,不愿意忘记他。如果自己放弃了寻找,岂不是再也无人会在意?
“小人鱼,你刚刚说,沉船?”
“是的,十八年前的风暴中,有一条船在隔壁的海域沉没了,我险些遇害,有人救了我。我正在寻找那人的痕迹。”
“是那次风暴啊……我有印象。”砗磲奶奶忽得说。
“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不过可能和你要找的人没有关系,你知道的,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这里。”
“没关系的。”
唐釉也想过来听,但他已经被小鱼们围起来了,他只好戴着海草环,高高兴兴地和虾蟹们聊天,说旅途中的趣事。
沈寂宵看了一眼,只觉得唐釉真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小水母,在海底,没有鱼会讨厌这样一颗小软糖。
他会倾听,会诉说,会记录被人遗忘的事,是一只特别特别好的小水母。
沈寂宵心底也微微发暖,觉得可以一直看着小水母和其他生物互动。
而后他忽得想起一件事:
“砗磲奶奶,小水母什么时候帮您刻录的珍珠?”虽然记忆的时间不代表刻录的时间,但有些视角的东西,看起来是小水母的——这总得他本人在场吧?
“十八年前。”砗磲奶奶很快回答,“阿丹死后两年,我遇到了小水母。”
沈寂宵陡然一震,手指微微蜷起。
十八年前,小水母竟然真的活了那么久?
第15章 精神力
一只水母能活十八年吗?
“十八年前那场风暴,是我经历过最大的一次风暴。”砗磲奶奶已经开始了讲述,“我们这儿算浅海,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数不清的珊瑚枝被折断,连固着在礁石上的贝壳也被打下来。”
“我们几乎觉得,末日来了。”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砗磲奶奶讲故事,蓝紫色横带的黄色斑马鱼、海藻丛中的棕色叶海马、浑身长满刺却图案华丽的的刺盖鱼、窝在石缝里的几只侏儒虾虎鱼,都安静下来,在边上来回地游。
就连周边的海葵听见了,也微微侧过身子,把触手朝向砗磲的方向,橙白色小丑鱼一家在里面静静地听。
“即便风暴过去很久,珊瑚礁都没能恢复最开始的繁荣。”砗磲奶奶回忆着,“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重建。”
在场的小鱼小虾都没有能活十年的,因此不知道那些往事。
而且寻常的风暴,很少会影响到海底。
“风暴持续了多久呢?”有海葵问。
砗磲奶奶:“半个月。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要死掉了,半个月没见着一丝阳光,海水越来越浑浊,水龙卷来了两次,珊瑚礁变得一片死寂。”
小丑鱼:“水龙卷是什么?”
唐釉不知何时也飘了回来,仍然戴着那只海草环:“有些海面上的龙卷风,威力强大,能把海水吸上天空,非常可怕。一旦水龙卷来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小水母,运气不好都会被卷上去,被风带走,很难活着回来了。”
对于浅海来说,那绝对是段黑暗的日子。沈寂宵默默回忆了一下,风暴对陆地上的影响更大,同时间段,沿海多个城市出现洪涝,无数未返航的船只船毁人亡,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也大多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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