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18)
一想到穆少何,梅瑾行内心苦涩,心情复杂,闷声道:“洗衣做饭,斟茶递水。”
中年男人明显不信:“果然不肯说实话。”
梅瑾行便望顶上的雕花闭口不答。
中年男人挥手,婢女拿着一个竹筒来到梅瑾行床边,梅瑾行望去,见她打开竹筒,里面爬出一条黑得发亮的虫子。
婢女一手捏虫,一手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在梅瑾行惊惧的目光中,她把虫子塞进梅瑾行的嘴里。梅瑾行张着嘴,他能感觉到虫子爬心行经过喉咙的粘稠感,一直往深处去。
梅瑾行瞪着眼睛,无声呐喊,脸白如尸。
婢女抬手扳好了他的下巴。
梅瑾行冷汗直流,他干呕不已,只想抠喉挖心,将那虫子拽出来。
中年男人好整以暇,问:“穆少何让你干了什么?老实告诉我。”
梅瑾行浑身不舒坦,扭头不答。
中年男人轻叩檀木桌:“真是不听话的孩子。”
忽然,梅瑾行感到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脑子似有活物翻来覆去,在里边搅得天昏地暗,抽痛不已。
他痛得将嘴唇咬破,血将他的嘴染红,配上愈发苍白的皮肤,两相衬托,那点红艳丽得刺目。
中年男子对床上隐忍痛苦的人视而不见,继续问:“今年多大?”
梅瑾行痛得脑子抽搐,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边出现嗡嗡嗡的声响。
“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耳边的问话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脑子炸裂,心如擂鼓,汗水湿了后背,梅瑾行只想用头狠狠砖墙,把自己砸晕才好。
“穆少何现在在哪?”
中年男人问完这个问题,便不再询问,婢女又上前,再次卸了梅瑾行的下巴。喉头有软物经过,那虫又从嘴里钻出来。
梅瑾行脑子慢慢清明,疼痛散去,人却气喘如牛,用涣散的目光茫茫不知看哪里。
这边的中年男人接过婢女手中壮大了一倍的虫子,又开始问:“穆少何让你做了什么?”
梅瑾行一点都没有张嘴的欲`望,却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洗衣做饭,端茶递水。”
梅瑾行猛地转眼过去。
中年男人皱眉,又不紧不慢:“今年多大?”
尖细的声音竟然是从虫子身上发出的:“还有两个月便满十八。”
“这是什么?”梅瑾行惊恐大喊。
中年男子不理不睬,继续问:“穆少何对你干了什么?”
那声音停顿一下后,说:“他亲我。”
“哦?”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
梅瑾行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等等!你………呜呜……”
嘴巴被婢女捂住。
“穆少何在哪里?”
“东街巷子,扮作乞丐。”
没有感情的声音回响在梅瑾行耳边。
他想到那天在肮脏的巷子里,他对穆少何说,他想帮忙。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害人精。
一次又一次,害人不浅。
伴随着中年男人得意的笑声,梅瑾行无力地闭上眼。
☆、第十七章:出逃
中年男人离开后的数日里,梅瑾行依旧维持着不能动的状态,虽然没有人来取血了,但他脸上苍白白未散。他把床顶雕花纹理、床边流苏数了无数遍,眼神忽空忽散,到了后来,干脆眼睛也不怎么睁了,像一具美丽的空壳。
一次,喂粥的家仆端着空碗要走时,忽然听到床上的人喃喃:“你能和我说说话吗?”
家仆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虎头虎脑,这是他第一次到这里,见到床上的人年纪和他一般大,眉间郁结不化,不禁心生怜悯:“你说吧。”
梅瑾行闻言,睁开眼睛,眸里波澜不惊,像一潭很深的泉水,要将人吸进去。家仆望着他,心想这个人真好看,闭着眼好看,打开眼睛更好看。
“之前的那个老伯怎么不来了?”梅瑾行说话轻轻柔柔。
家仆挠了挠后脑勺,把碗放到一旁的桌上,说:“最近府里要忙几天后的就任礼,管家没空就叫我来了。”
梅瑾行没说话了。
家仆看到他面无表情,不知为何有点结巴:“你、你怎么不说话了?”
梅瑾行:“现在府里一定很多人进进出出吧。”
“是啊。”家仆对他的话表示不解。
梅瑾行带有憧憬:“我可以趁乱逃出去!”
家仆使劲摇头:“那可不成。而且你逃不掉的:”
梅瑾行眼光暗淡:“你不能帮帮我吗?”
家仆说不可以。
“别看我傻乎乎的样子,就想来蒙骗我救你。”家仆看上去老实憨厚,小心思却不少,不然也不会诓得管家把这么重要的活儿给了他,趁机偷懒。
梅瑾行的眼角忽地淌下一滴泪来,神色凄怆:“那我不如死了快活。”
家仆坐到他床边,很大胆地用手摸上他的眼,手上湿湿的,热热的。
“别哭,接下来每天我都会来陪你说说话的。”家仆的手沿着梅瑾行的侧脸滑下。
梅瑾行泪眼朦胧:“我不要你陪。”
家仆有点着迷手下皮肤的触感,口舌干燥,心不在焉:“为什么不用我陪你?”
“因为我要走了。”
话音刚落,被美色所惑的家仆眼睛一翻,躺倒在梅瑾行身上。
梅瑾行伸手将人推开,红色的小蛇从家仆衣领爬出来就要往梅瑾行身上钻,吓得梅瑾行连连摆手:“血龙,千万别来我身上,我怕蛇。”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血龙整条蛇焉了下来。
白雪从床后面跳出来,欢乐地拍了拍翅膀。
梅瑾行擦了擦眼角的泪:“刚刚你往我身上钻,吓得我流眼泪了。”
血龙默默地爬到地上。
梅瑾行手脚还是软软的,他觉着自己对救命恩蛇十分残忍,过意不去,又不敢碰他,这时候白雪飞到地面上,将翅膀摊开,碰到地面,朝血龙叫了几声。
血龙弯弯曲曲,爬到白雪的背上,沿着它的身子,盘了一个环。多亏血龙小,白雪背着也不费劲。
梅瑾行松了一口气,说:“走吧。”
一鸟一蛇同时歪了歪小脑袋。
梅瑾行愣了一下。看到血龙,就知道穆少何来了。
梅瑾行缓缓吐了一口气。他不能再拖后腿了。
“我们出府。”
☆、第十八章 :夜色深处(1)
高家家主高子希为感恩国君之赏识,为城中乞丐发放食物,已三日有余。朝中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不屑一顾。
不过这次善举为在昌乐低调无名的高家,得到了许多关注。
这日,高家更是广开府门,请了十几名身体健实的乞丐,付酬劳让他们帮忙布置几日后的国师府宴。
百姓都说,高家大善,与那高高在上的穆家格外不同。
梅瑾行在白雪的带领下,一路平安,逃出高府,在昌乐城中,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他匆忙的脚步一顿,未停,往城门去,径直出城后,只见原本生意盎然的田地,如今唯剩茫茫一片焦土。
为防止人死后体内的地龙逃走,监察司一把火将这里焚了个干净。
梅瑾行浑身疲惫,转头四顾,却是心头茫然,不知去往哪里。
停在矮木桩上的白雪忽然惊叫一声,只见盘在白雪身上的血龙仰头张嘴,低头凶狠地咬在白雪身上,白雪抖身,把血龙甩下去。
梅瑾行惊:“怎么了?”要上前,却见地上扭曲的血龙身体暴长,不断伸长拉扯,长至一米,成了大蛇。
梅瑾行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血龙在地上飞速滑行,很快不见踪影。
他惊跳的心放下后,立即和白雪四处寻找,没能找到它。
等到夕阳西下,橘色的光芒在大地上印下痕迹,与焦土汇成最后的华宴,很快便要消失不见。
梅瑾行在这个黑夜将临的时刻,偷偷摸回昌乐城。却发现此时城内戒严,街上空荡荡的,百姓门户紧闭,梅瑾行见还有一个小贩在慌乱收东西,忙上去问发生什么。
小贩脸色不好:“一炷香前,城西的高家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竟是邪祟爆发,幸好监察司一直在外巡查,及时过去驱除。快回家躲着吧,谁知有没有其他东西跑到城里了。”
小贩说完便跑了。
梅瑾行心里不安浓重,眼角瞄到斜方走来一队官兵,连忙蹲下藏在角落。他们走后,梅瑾行按着回忆,七拐八拐回到高府。高府静悄悄的,门口站了一排红衣监察司。
梅瑾行担心身为蛊鸟的白雪会被监察司发现,把它放进衣服里,一个小脑袋从衣襟里钻出来,轻轻的叽了一声,梅瑾行点了一下它的头,示意它别出声。
不远处,梁恒站在利落打扮的监察司面前,一身儒衣,声音平静,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正门、三个偏门已有人把守,他们在里面插翅难逃。现在你们进去,把高家家主高子希带出来。”
“是!”
梁恒顿了顿,又道:“同时国君下了一道令,见到穆家穆少何,”他闭眼,又睁开,“杀无赦。”
三个字,妄若诛心。
梅瑾行心惊,紧紧抿着嘴,不动声色地绕到自己逃跑的那个小洞,钻进去。
他沿着花园走,发现这里的婢女小厮全倒在地上,身上黑气环绕,隐有死像浮现。
低级邪祟附体,一般要人性命。
梅瑾行想着监察司就要来了,他们还能撑一会儿,不敢多做停留,悄声离去。
他躲躲藏藏,要避开监察司又要小心躲在暗处的邪祟鬼怪,同时注意穆少何的踪迹,要不是白雪在一旁帮忙提醒,有几次他差点被监察司发现。就这么兜兜转转,梅瑾行竟真的安然无恙,在高府寻来觅去,却没找到人。
监察司除了救出一干婢女小厮人等,也没发现高子希和穆少何。
月亮爬到天中,焦虑渐起。
梅瑾行已经把高府内外翻了几遍,如今站在一池塘边,隔着一个大院,不远处是监察司的动静。
白雪从他怀里出来,扑着翅膀,急急叫唤,意思是让他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梅瑾行正站在一池塘边,望着水中的月光,出神。
思绪万千,又想到,也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穆少何带他去了江边,问他知道术士是做什么的。
那天白日,梅瑾行被穆少何用几条五彩斑斓的蛇作弄了一番,有点小忧伤,无心回答了三个字——养蛊的。
穆少何摇头:“看来你对术士还不了解。”
梅瑾行跟着摇头,又点头,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感觉眼前晃来晃去,都有蛇的重影。
穆少何说,术士指懂阴阳风水术、擅于养蛊之人。
“你除了要懂蛊,也要知道什么是阴阳风水。”
梅瑾行现在想来,当时穆少何已经知道他在偷看他的书了。或者说,那些书就是他故意放在明显的地方,等着梅瑾行去看。
“所谓阴阳风水,是用万事万物间产生的影响,八卦方位的流动,天时地利人和,以及神物加持,形成的一种阵法。”
梅瑾行第一次听,不禁认真起来。
“比如万赏会,便是用秘法,将入口与出口牵引,形成水中月、镜中花………”
回忆逐渐远去,梅瑾行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对白雪说:“你先离开我身上,我想试试………”
白雪不挪窝,啾了一声。
梅瑾行明白了,微微一笑,下一刻,他朝着水中月光倒影跃去。
浮沫翻涌,水未近身,梅瑾行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其他地方。
梅瑾行心里一喜,见到这里楼阁层叠精致,红灯笼悬挂,不是万赏会又是哪儿呢?
白雪从他怀里出来,有点焦急地叫了几声,往一个方向飞,梅瑾行急忙跟上。
随着视野开阔,他来到一块空旷的庭院。
这里残烟未散,有两人,一站一跪,其中背对着他的,那个颀长的身影,正是穆少何。
穆少何背着手,围着狼狈的高子希,慢悠悠走着,巨大的血龙在一旁,死死咬住一只灰扑扑的小兽,
“穆元青一定没想到,十三岁离家,十年漂泊在外的儿子,术法竟然比他还高?”高子希说一句话,便咳几声,脓血堵在喉咙里,有点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