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3)
“别怕,好孩子,等完事了,我就把你埋到山里,和富儿团聚!”毛老头急吼吼就要挤进那狭小处,章小童挣扎得失了力气,瘫在那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突然拉住毛老头的衣服往后扯,将他拖到床下,而章小童也被带着跌落在地。
毛老头凶神恶煞地爬起来,一个人影飞快地钻进床底。
那是一个小孩子。
他咧嘴笑了,将手上的章小童用力摔到墙上,章小童痛得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毛老头蹲下`身,掀起布盖,伸手一掏,抓住一只小脚,用力扯了出来,一个小女孩便暴露在他面前。
“你……”毛老头指着小女孩,浑身颤抖,眼眶崩裂,飞快朝后退了几步。
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可以说是衣不蔽体,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青紫色的,很是瘆人。她无骨般靠在床边,脸上是无数血痕。
“我回来了。”她咧嘴一笑。
章小童嘴角淌血,看到女孩,气若游丝地喊:“王小丫……”
毛老头转身要逃出房间,王小丫四肢着地,像只蜘蛛,飞速爬行,在毛老头出门前将他撞倒在地,骑到他身上,张嘴便咬下他一只耳朵。毛老头惨叫,被王小丫用手死死捂住。她凑到他耳边,带着天真的语气:“你那时候也这样,捂着我不让我哭出声,好难受哦。”说完,手直直伸进他的嘴里,像抓泥鳅一样拽住他的舌头,用力一扯,血湿漉漉的沾了满手。毛老头双目无神,胸腔极速上下起伏。
“这个舌头不老实,骗大家说我跑到村外找娘,搞得爹都认不出来我这个闺女了。”
“还有,我的手和脚也被你玩坏了。你为什么要捅我呢,好痛的。”王小丫顺手拿了旁边地上一根铁棒子,塞进毛老头的屁`眼里,毛老头被制住的身体猛地一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像濒死的鱼。
王小丫像得到一个很好玩的玩具,不停地在毛老头身上拆来拆去,弄来弄去。等她玩够了,扔下那团血肉,爬回章小童身边,用脚拍了拍他的脸。
“章小童,那个人让我跟你说,他会回来的,但你要等久一点。”
章小童浑身都疼,他问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王小丫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不应他,转身要走。
章小童缓了一下,后脑一抽一抽:“你要去哪里?”
王小丫很开心地说,她要去找爹爹一起生活。
边爬边咯咯笑。
章小童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晕了过去。
这个天气寒冷的日子,大杨村出了三件不详的事。
首先是村长的媳妇发现毛老头家门口有血迹,推门一看,入目是满地的红,以及不成人形的一滩肉。她尖叫着逃出去,到处喊人。
第二件事,失踪的章小童浑身是伤被发现在毛老头的屋里。四月嫂进门看到那一大摊血,直接晕了过去。章小童醒了之后,抱着他爹不撒手。
村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章小童缩着身子,声音小如蚊子:“我......我不记得了。反正他是坏人,他欺负我。”想了想,他又说:“他还欺负了王小丫。”
“他怎么欺负你?”村长忽略他后面那句话。
“他脱我衣服,然后还掐我………”
四月嫂醒来后,听到章小童的话,慌张大喊:“小童,别说了!”
章小童吓得发抖。
围观的村民们小声说话。
因为章小童没把王小丫招出来,村里便把毛老头的死亡称为野兽攻击。至于为什么章小童没事,这个不重要,有合适的理由能稳定民心就够了。
第三件事,住在村尾角落处的王发达死在屋里。被发现时,他的头不翼而飞。大家不禁唏嘘,失去女儿后本来就疯疯癫癫,现在人还不明死亡。
真是一个多事的季节。
村民把两处屋子都封了,平时都绕路,不想经过门前。
同时被人嘀咕的还有章小童。
一个男娃子被人糟蹋,在愚昧落后的年代,会掀起巨大的浪潮,从别人的偷偷议论中,逐渐发臭。
村民们同时警告自家孩子不要和他一起玩。
“这孩子很脏的。”
“不会啊,他的衣服很干净的。”
“反正你别靠过去。”
章小童便成了被冷落的对象。好在他还有照顾他的家人。
不过在来年,四月嫂又生了一个男孩子后,章小童在家里也被忽视了。
他每天一个人坐在大榕树下,望着黄土路出神。
章小童孤零零地、慢慢地长大着。
他长到十三岁,成为一个孤僻的小少年。
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夏夜,他站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熟悉的人,站在村口的黄土路上。
他暗沉许久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光芒。
☆、第九章:归来(1)
大杨村村民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如临大敌。在静默的人群中,唯有聒噪蝉鸣,在回响,连绵,愈发急促。
章小童淹没在人群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个人影。被众人围住一直站立不动的富儿向前走了一步,小脸暴露在明亮的火光下,似有感应,转了转脑袋,对上章小童的目光,笑了一下。
章小童胸腔一跳。
等他回神,发现自己被挤出人群。原来在村长的示意下,村民们动了,四个男人上前,其中两人把富儿的两只手往后扭,按住肩膀,另两个在旁盯着,随时防备富儿暴起似的。
富儿有点害怕:“怎么了?娘…”他拼命扭头去看李嫂子。李嫂子哭着要扑上来,被李叔死死拦住,李嫂子哭着跪倒在地。四个男人押着富儿往村外走,其他村民举着火把跟在后。章小童急忙要跟上,却被人拽住手臂。
章小童扭头便对上表情难看的四月嫂。在她的拖拽下,章小童被强硬抓回家,他在挣扎中,感觉到触碰的皮肤上全是他娘手上的冷汗。
“富儿哥回来了,他没有骗我!”章小童的眼睛里焕发神采,“我得去跟大家说………”
“说什么?!”四月嫂惊恐,抓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你要说什么?不要掺和这件事,知道吗?”
章小童大喊大叫,死活要跟上去。
“你的富儿哥早就死了,当年你自己画出来的,他被吊死在一棵树上。”四月嫂的胸膛上下起伏,她死死按住被打蒙的章小童,几乎是咬着血肉在说话。
“不是吊死的,他那时候只是被困住了,他说他会回来的!”章小童不断挣扎,大哭大闹,“而且他是为了救我才回不来的……”
啪地一声,他脸上挨了四月嫂一巴掌。
章小童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了,他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望着四月嫂,眼里全是不明的意味。
四月嫂把章小童锁进里屋,自己抱着小儿子坐在一边,不允许章小童离开她的视线,像狱卒,像守着一口肉的犬。
“你最好不要再说那些话,不要让阿娘狠你。”四月嫂没看他。
“富儿哥呢?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章小童蹲在墙角,喃喃自语。
“他们为什么出村呢,如果要验人,应该去祠堂……”
四月嫂轻轻拍打小儿子的背,温柔、祥和。她望着自己的心肝肉,因章小童而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她有点冷酷:“他们带他去吉山涯那边了。”
吉山涯,那是大杨村的乱葬岗。所有无亲无故的人、在外流浪进来的人、没有家族埋葬地的人,通通扔进吉山涯。
“大家为什么要带富儿哥去哪里?”章小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虽然他已经长了三岁,但他依然那么小,总是不懂大人们复杂的行为。
外面传来一些声响,村民们回来了。章小童扑到窗前,望着如幽灵寂静的人群,没有火把火光的照耀,大家的脸藏在夜色里。
没有富儿的影子。
“不详的孩子,”四月嫂轻声细语,“大杨村不能让他回来。”
章小童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的,有点空茫:“不详?”
四月嫂把小儿子放到床上,小儿子翻了一个身,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她走过来,摸摸章小童的脸,力气有点大:“你听我的话,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章小童低着头,睫毛长长,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了扇。
过了好一会儿,章小童抬起头,说:“不详的孩子会给村子带来厄运吗?”
四月嫂扭头,毫不犹豫:“对。”
章小童:“他们也说我不详,说我脏呢。”
四月嫂跳起来:“谁,谁这么说的?他们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不要听!”她的脸狰狞可怕,一下子抱住章小童,力气很大,有点神经质:“那些人就是闷得慌,乱讲的,别信,你听娘的话就可以了。以后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章小童的脸蹭着四月嫂耳畔,一根银色的发丝横在她的乌发中,特别醒目。
“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章小童心里酸酸的,回手抱住这个爱他的女人。
四月嫂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
这个动荡的夜晚已经过去,大杨村进入沉睡。夜幕的星辰像洒落的银色尘埃,月光暗沉,像蒙上一条丝巾。
章小童仰着头,想到丝巾这个形容词的时候,不记得自己哪里听来的东西了。
他走在清冷的山中,拨开挡路的草木。等他钻出茂密的林子,手上已经划满了细小的伤痕。他吐了一口吐沫在上面,两只手搓了搓,便继续磕磕绊绊向北边走去。
直到他来到一个大凹槽,下面全是歪歪斜斜的小土包,他知道,已经来到了吉山涯。
这里横七竖八地卧着粗劣的土包,下面埋着没有生命的人。四周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星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风,盘旋着,钻进章小童的短衣短裤里,冷得他打了一个颤。他从高坡边缘滑下去,来到土包中间,他像一只猫,轻手轻脚地在这里转。
“富儿哥~富儿哥~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好像到处都有人在回应自己。
他走到一个边缘地带,发现这里有个土包的土是散的,很新,周围都是凌乱的脚印。他跪下来,对着这个土包喊了一声富儿哥。
“你在里面吗?”
“村里人把你埋了吗?”
章小童想到里面可能是富儿,紧张与不安都飞走了,他急忙拿了一根棍子,开始挖这个小土包。挖着挖着,又怕富儿哥被棍子戳到,把棍子扔了,用手挖。他满心满意都是土下面可能埋着富儿,担心迟一点他就要憋死了,没有注意到手下的泥里,混合暗色的血迹。
挖到底,什么也没有。
章小童的手上满是伤口。他想着回村子问问跟过来的大人富儿哥在哪里,又怕被四月嫂发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后面,章小童回头,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富儿哥!”章小童抑制不住的惊喜。
富儿像一只大狗,扑在他身上,眼里暗沉沉的。
“我回来了。”
☆、第十章:归来(2)
刘大年早上跟着村民出去劳作,日暮西山时拖着疲惫的身躯归来。在村口,没有见到章小童的身影。连续一个月,章小童都不在那里待着了。
这很稀奇。
刘大年已经是十七岁的大人。即使感到好奇,但他没有心思去探究这个问题,他只是背着柴回自家的路上,偶尔张望,不知想看到什么。
章小童最近变化很大。虽然依然从早到晚看不到人影,但起码他没有傻愣愣地守在村口了,会到处逛了,这让四月嫂心安许多。再来,他见到同村的人也不再躲躲闪闪了,脸上偶尔会露出浅浅的笑容,这让原本阴郁的少年多了许多生气。
很招人稀罕。
他原本就是大杨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孩子,理应焕发光彩。
村里人啧啧称奇,但依然没有人亲近他。
章小童不在意这些。
大清晨,他勤快跟在他爹身后,到田里帮忙,到了中午,趁大家埋头干活,便一溜烟钻进旁边的果林子里,摘了好几个石榴塞进衣服里,鼓鼓囊囊。接着背上阿爹砍好的、码在一边的柴,跟章叔招呼一声,蹦跳着走了。
他没回家,而是拐进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基本看不出原来是路,荒草爬满,顺着长势惊人的野草,来到一户破落的院子。院子前的大门紧闭,两边的红色对联斑驳脱落,被风雨浆洗成灰白色,苍凉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