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22)
梅瑾行抱着铺在身下的被褥,懒洋洋的,脑子一团糊糊,考虑的问题也与众不同:“你干嘛叫我瑾行,好奇怪……”
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
穆少何钻进来,不大的马车里变得拥挤不堪。
白雪还在里面跳来跳去,被穆少何掐住翅膀,从窗口扔出去。白雪怒,进来要啄这个粗暴的男人,穆少何随手又将它赶出去。
“血龙在外面,你和它一起玩虫子吧!”
白雪便气势汹汹去啄被卖的血龙了。
支开了白雪,穆少何搂住了软软的梅瑾行:“你睡了一天,还没睡够吗?”
梅瑾行没察觉这样有什么不妥,又闭上眼睛,呼吸绵长。
穆少何拉开他的衣襟,在他肩胛骨上,一个复杂的鬼面透着皮肤,愈发鲜艳。他轻轻碰了碰,将衣服重新拉好。
“睡了也好。”
穆少何眉头紧蹙,面容凌利,掀开窗帘子一角,在夜色中,白雪尖利凶狠的叫声冲破天际。
☆、第二十四章:竹林居士(1)
是夜,竹林,一辆马车。
无数蠕动的虫子从黑暗的深处涌现,将孤零零的马车包围,向其靠拢。
白雪看到那么多食物,眼冒精光,展开翅膀,小小的身子有雄鹰之势,跳到虫子中间,一口一条,衔到嘴上,咽下后,发现不是蛊虫,只是普通的虫子,顿时兴致缺缺。却不留神,被虫浪爬满全身,想飞起来,又有更多的虫子往它身上贴,重重压下。白雪发出愤怒的叫吼。
变大的血龙尾巴一扫便死了一片,见状,上前把白雪从虫沼中咬出来。
白雪狼狈不堪,白色的毛变得脏兮兮,它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服输继续与虫子战斗。
很快,这些虫子便被它们消灭地一干二净。
竹林恢复平静。唯有月影熙熙,箫声阵阵。
穆少何从马车出来,大喊:“师兄,穆少何有要事相求!”
凄清的箫声停下,一人从竹后现身。
来人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年轻,两腮凹陷,略有刻薄之相。
“穆少何,怎么,在昌乐待不下去,回来哭诉你的悲惨吗?”那人大踏步而来。
“我想要你的一株绮竹草。”穆少何并没拐弯抹角,并非常诚恳地作了一个礼。
那人听了,脸色微变:“你中蛊了?”
绮竹草是蛊虫的克星,中蛊者服用后能令体内蛊虫陷入短暂的睡眠,换来一些宝贵的时间。但绮竹草世间少有,在术士横行的时代,更显珍贵。这隐士密林中,便藏有两株。
穆少何摇头:“不是我。”
那人眼神瞄到他身后的马车,一甩衣袖:“让中蛊的人亲自向我要吧。”
他转身要走,被半人高的血龙拦住。
穆少何:“这世间,只有两个人有机会获得你的认可。所以,这次必须得我来讨。”
“两年未见,穆少何却是越发自信了。”
穆少何势在必得:“我用穆少何的一个约定换。”
那人听了,挑眉,笑得意味不明,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穆少何毫不犹豫:“是。”
那人挥手,率先走入竹林深处:“马鸟蛇不能进。”
意思是同意了。
穆少何把熟睡不醒的梅瑾行抱在怀里,跟上去。白雪要追,被血龙拦住。
穆少何:“你们在外面等着。”
白雪狠狠啄了血龙的皮肉,碰了一嘴硬,不甘地飞走了。血龙也没生气,听话地盘在马车旁。
那人在前头等穆少何,见他赶上来了,望了一眼他怀中人,看不清脸,看衣服,不像女子,便转回目光。
他们沿着一路萤光,到了一处小院。小院干净整洁,沿着墙角种了好几棵发光的绿萝,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
竹林居士没有把人安置在房间的意思,就背着手,站在院子里。
穆少何只能抱着梅瑾行停下。
在亮光下,竹林居士看清了穆少何怀里人的脸,是个少年人。他一直板着的面庞柔和了几分。
竹林居士放下心头的忧虑,坐在院中石椅上,拍拍手,一个面容憔悴的青年端着茶水从屋里出来,给他倒上。
竹林居士慢悠悠地拿起杯子,开口:“穆少何,你又随便救人了。”抿了一口,又吐出来,嫌恶:“我说了,我不喝冷茶!”
那青年对他的呵斥似乎习以为常,神色自若拎起茶水要走,穆少何抱着人上前,坐到竹林居士对面的石椅上,梅瑾行的脑袋往他怀里撞了撞,穆少何扶好,把他凌乱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
端着壶的青年转身的刹那,见到了梅瑾行的脸,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初,便匆匆走了。
穆少何注意到青年的目光,想,难道梅瑾行那么好看,能把人看呆吗?
确实很好看的。
他不假思索将人颠了一下,让梅瑾行的脸埋在自己怀里,挡着不让人看。
“前段时间捡的,脾气很差,”竹林居士无法了解穆少何的内心波动,心情挺好,“他什么也不会做,是个废物。”
穆少何却是没时间和他拉家常,直接道:“师兄,你需要我做什么,说吧。我现在急需绮竹草。”
竹林居士很少见到穆少何这么严肃,有点不满:“为了一个外人,也不肯和师兄聊聊天?”
穆少何深知他的脾气,笑:“哪里的事。只是想着将急事做完,便有更多时间来叙旧了。”
竹林居士也没想为难穆少何,不然也不会在林外放些小虫子,小打小闹一场。
他带人进了一间客房,取了绮竹草,很爽快给了穆少何。
“我在外面,备好酒菜等你。”竹林居士走了。
穆少何蹲在床边,拿着巴掌那么大的叶子,往梅瑾行的脸上扫了扫。
“瑾行,醒来吃药了。”
梅瑾行觉得脸上的痒痒的,被睡意缠身,根本睁不开眼睛,用手无力地拍了拍,喃喃:“走开………”
穆少何手上动作未停:“你不醒,怎么吃………”见到手上绮竹草的形状,笑,“草?叶子?”
梅瑾行被打扰得烦不胜烦,终于睁开眼,瞪他:“你要吃自己吃去,别吵我睡觉。”
只是迷迷糊糊,没有凶狠的威力,倒有几分平时未见的娇横。
穆少何不逗了,笑:“那我吃。”
他把绮竹草放进嘴里嚼碎,再灌了一口水,低头将满嘴的苦涩渡入梅瑾行的口中。
梅瑾行吚吚呜呜轻微挣扎了一下,便顺着顶弄的舌头,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吞下。
穆少何用手指擦了他嘴边溢出的水渍,满目柔情与心疼。
屋里是安详柔和,屋外却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第二十五章:竹林居士(2)
穆少何在房间里磨蹭许久,才依依不舍离开。回到院子里,发现竹林居士已经备好了一桌好酒好菜。
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醇香扑鼻,入口爽净,不禁叹了一声好酒。
竹林居士脸色不佳,语气僵硬:“你与里面那人什么关系?”
穆少何十分大方与自己的师兄分享快乐:“就你见到的关系。”
这话说明,他知道竹林居士偷看了,却是一点都不在意。
竹林居士气得要摔杯子,发现手边的杯子刚刚已经碎了,怒而拍桌:“穆少何,没想到你竟然整这种断袖之事!”
穆少何笑容淡淡:“我穆少何喜欢什么,只考虑我喜欢的人的心情,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与我有什么关系?”又要为自己倒酒,被竹林居士抢过,却是不给他喝了。
穆少何便将目光放到其他佳肴上。
清风与明月,竹香与微光。在这常人难进的秘地,交织成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初长成的竹。
“你办完一件事,我就放你们走。”竹林居士沉默良久后,忽然道。
无聊夹豆子扔来扔去的穆少何,放下筷子,望向他,知道这是拿绮竹草的代价。
“师兄要我做什么?”
竹林居士起身往外走,穆少何跟上,只是出院门前,他回头望了一下梅瑾行所在的房间。
竹林居士嗤笑:“怕我害他?不放心的话,可以等明晚再来。不过要耽误一些时间,就看你的取舍了。”
穆少何摇头轻笑:“我自是相信师兄的为人。不过是担心他醒来时我不在身边,怕要吓哭了。”
竹林居士板着脸,冷哼:“你莫不是捡了一个儿子。”
穆少何别有深意:“他做我儿子…….自然是不行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后不久,穆少何的挂名儿子正好醒了。
梅瑾行睡太久,浑身不得劲。
屋里没点灯,他起身,见窗边迎着月光站着一个人,影子的轮廓格外明显。他叫了一声穆少何,慢慢适应黑暗后,语气一转:“你是谁?”
那人慢慢走过来,点亮了桌上的烛,在明灭的火光中,梅瑾行看到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梅瑾行,好久不见。”赫然就是替竹林居士端茶的青年。
竹林居士把穆少何带到一大片种满钱薇花的竹林。
“当年你我打赌,若你破了这个阵法,我便放你离开;若失败,你就留下来陪我五年。”
穆少何重回故地,思绪不禁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我赢了。”
竹林居士定定地看着他:“这次,你再闯一次迷阵。天亮前,你没能从里面出来,就留下来。”
穆少何目光掠过平静的竹林:“看来这个阵与当年必有不同之处。”
竹林居士背手,没有看他:“时间不多了。”
穆少何轻笑,大踏步进去了。
梅瑾行面上不惊:“带我来的那个人呢?”
青年:“你怎么知道是谁带你来的。”
梅瑾行却是懒得和他废话,自行下地要走,被青年拦住。
“他和别人走了。”
“有危险?”
“两人旧识,有何危险?”青年不屑。
“哦,那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叙旧吗?”梅瑾行拿出小木哨子吹了一下,没能召来白雪,又放回去,对青年十分冷淡。
青年对梅瑾行只有厌恶与看不起,但奈何他被困在此处已有半年,古怪的竹林居士根本不放他离开,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放弃机会,他说:“你帮我逃出去。”
梅瑾行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
青年低声下气:“我的处境你是明白的。当年的事情是我的不对,但北淮局势混乱,再不回去司寇家就要亡了!”
梅瑾行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青年忍着脾气继续好声好气:“怎么说,你也是司寇家的人,你忍心……”
梅瑾行厉声打断:“我姓梅。”
他看到这个人心里就翻涌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我一出生就被扔在荒郊野岭,司寇家什么时候认过我?你知道我的存在后还派人来杀人灭口,你还记得我养父母死在谁手里吗?你哪来的勇气哪来的脸皮找我帮你?!司寇雄!”
梅瑾行一脚将桌子踹翻,胸膛上下起伏。
司寇雄抓住梅瑾行的手腕,柔情与可怜却是装不下去了,神色阴狠:“我不是求你,我是命令你。你这个婊`子,被那个荆南术士搞得欲仙`欲死吧,想脱离他的桎梏,就跟我合作!”
梅瑾行手腕被掐得生疼,盯着司寇雄,冷笑。
穆少何进入迷阵,这里迷雾渐起,朦胧中,唯有竹影绰绰,钱薇花摇曳着娇小的身姿。他四处查看,发现这里与四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穆少何按照当年的方式,一路走一路破,小心谨慎,想着他会在哪里做了什么改变。一直来到阵口前,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穆少何对此存疑。
四年前,他术士已成,面对师兄的这个挑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这里,然后迫不及待出去。得来的,却是师兄略有失望的表情。
穆少何停在阵口前,转身,再一次细看四周。
蛊虫已去除,障眼法被他破坏,还有什么是他不曾注意的呢?一直存在这个阵里,却没有丝毫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