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沙雕老板(47)
这辆火车预计三个小时到达目的地,也就是说顾淮之要站三个小时。好在宣宣十分有良心,从狭窄的走廊一路挤过来,换顾淮之过去坐会儿。
他站得累,一挨到座位就开始犯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顾淮之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位女孩子断续的哭声。他被哭声吵醒,睁眼一看,车厢里所有的乘客都不见了,四周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火车疾驰,窗外黑漆漆的,什么景色都看不见到。狭窄的走廊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有淡淡的白雾在飘荡。
顾淮之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喊:“宣宣?”
宣宣并未回答,那个陌生女孩却还在哭。
顾淮之朝附近张望,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
女孩子的哭声忽地从顾淮之背后传来。她声音凄厉,像是冬天里的一大盆冰水骤然倾倒在了脑袋上,听得顾淮之从头到脚都泛起凉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顾淮之紧张地四肢都僵硬了,他咽咽嗓子,慢慢转了下脖子,眼角余光瞥见了自己身后有一位长裙少女,她蹲在过道旁边,低声哭泣着。
她是驴皮制作成的皮影,薄薄的一层。她的关节可以活动,头颅和四肢连接一根细线,细线往火车顶部延伸,。
顾淮之知道皮影少女不是什么善类,他本来不想理会,趁她不注意赶紧走人。可少女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扬起头怯怯地问了声:“你在找什么?”
她的脸都是画出来的,浓墨重彩,没有立体感。
顾淮之打了个寒颤,站起身就要走:“什么也没找。小妹妹不好意思,我尿急,得先去个厕所。”
话音未落,连在皮影少女身上的线毫无预兆地动了,她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顾淮之的衣角。而她的另一只手拖在地面,手指紧紧抓着一面沉甸甸的青铜古镜,镜子的背面有一道笔直的裂缝。
镜子是实体,不是画。
顾淮之手上的白玫瑰在此刻有了反应,圆润的羊脂玉珠掐得手腕生疼。他听见白玫瑰的慌乱的声音从耳畔响起来:“哥哥!别看那面镜子,快走......!”
这是白玫瑰第一次出声提醒,顾淮之意识到了极大的危险,他一把甩开少女的手,撒腿就往前跑。
狭窄的走廊随着顾淮之的脚步无限延长。他听到了自己快速的心跳声以及皮影少女的哭声。
皮影少女无法站起来,她的腿太轻了,无法完全支撑起镜子的重量。她半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姿势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快速地追着顾淮之的位置爬行。
拖在地上的镜子发出粗哑的摩擦声。
顾淮之刚上高二那年,因为成绩不甚理想,班主任向顾卿委婉表示,不如叫令公子学个特长,德智体美劳里面虽然德智不行,但靠着体美劳也能曲线救国。
顾卿也没指望顾淮之能光宗耀祖,早就打算把他塞到国外的野鸡大学混文凭。可顾淮之听了这事,执意要去学特长,投身艺术。
这倒不是因为爱好,是因为每天下午要去训练,可以少上两节文化课。顾淮之天生的五音不全,唱歌极其难听,学音乐等同于折他人阳寿。加上他本人又懒,体育也不合适,最后选择了学美术。
几年下来,顾淮之铅笔削得倍儿棒,丑术学得特好,参加各美院自招考试,不出意外地名落孙山。
顾淮之后悔,若早知自己会从事这么个天天见鬼的工作,当初应该练长跑,读个体育大学。当赵老板不在身边的时候,不至于逃命逃得这么狼狈,没准还能练出一身腱子肉,和恶鬼搏斗。
走廊还在延长。
皮影少女即将追上他。
顾淮之感觉到她身上的阴冷气息,那股寒凉之意像蛇一样攀上了四肢,腿脚不受控制地发软。他看到旁边的卫生间开着门,想也没想,转过身用力踹了身后的少女一脚,趁她向后退开的时间,闪身躲进了卫生间,反手锁好了门。
外面的哭声消失了。
顾淮之松了口气,靠在墙上歇息一会,问白玫瑰:“那镜子是什么来头?”
白裙子的小姑娘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出身形:“是照骨,不是仿制品。哥哥,别看它的正面。传言它曾经把凤凰关在了里面,它那道裂缝就是凤凰用刀劈出来的。”
“我知道你在找徐行。”
顾淮之身边忽然传来了皮影少女的声音,因为是皮影,她侧面薄得几乎就是一张纸,浓妆艳抹的头突然从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先露出尖尖的鼻子,再是眼睛和嘴巴。黑色的瞳仁在惨白的眼眶里转了转,瞧着顾淮之,嘴里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
顾淮之头皮发麻,全身上下都冷透了,掌心里满是汗水。他想也没想,两三下弄开锁,用力撞开了门。
卫生间外的走廊里黑漆漆一片,皮影少女没有头颅的身子就靠在前面不远的座位旁边。她双手捧着一面镜子,镜面朝外,正照到顾淮之的脸。明晃晃的光芒像小刀子一般刺到他的眼睛里,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间看不清周围景象。
他听到她说:“我知道你要找徐行,我有些关于他的线索要告诉你,线索就藏在镜子里。这是一场游戏,你可千万别死在里面。”
☆、望春风(15)
刺目的镜光消失之后,顾淮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教室门口。教室的前门开着,里面坐满了统一穿着藏青色运动衣式校服的学生。
顾淮之手里还拿了几本教学资料和外加一摞卷子,其中有一本是教案,封面上印着“渔阳市第一高级中学”这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下面授课教师一栏清清楚楚地填写着徐行的名字。
顾淮之脑子里回响起皮影少女的话:“我知道你们要找徐行,我有些关于他的线索要告诉你,线索就藏在镜子里。这是一场游戏,你可千万别死在里面。”
他意识到自己在镜中世界的身份就是徐行,极有可能会经历徐行所经历过的事情,而且这个世界中存在着足以致命的危险。
此时,上课铃声突然在顾淮之头顶处响起,这吵嚷的电子音乐似乎在催促着他,要赶紧到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
顾淮之不得不小心起来,他舒了口气,挺直了腰杆,抱着几本资料,大步走进了教室里,踏上到了讲台上。
前门“砰”一声自动关上了。
顾淮之看着底下的学生,心里“咯噔”一声,险些摔在讲台上。他的这些学生好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的不过耳的短发、一样的校服、脸上还都戴着个笑的很夸张的白色小丑面具。
好在顾淮之见到妖魔鬼怪也不算少了,很快接受了设定。他翻开教材,一堆不认识的数学符号就呈现在了眼前。
徐行是一位高中数学老师。
顾淮之作为算账都算不明白数学弱智,深深感觉到了这个作死游戏对他的恶意。讲台底下五十多个小丑面具学生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他们整齐地仰着头,较先前更加滑稽了几分,似乎在等着看顾淮之出丑。
他佯装镇定,翻开徐行写的教案,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到自己的内容。
结果每一页教案上都写了相同的东西:
“第一:知道每个学生的名字。”
“第二:完整地上一节课。”
他觉得头疼,这个作死游戏好像真的想让自己早早去见马克思。
顾淮之低着头,两只手撑在讲桌上。他想了一会,摊开那些写着分数的数学卷子,数了一遍,得知共有五十四份。接着用圆珠笔按照这些学生的座位画了一份表格。片刻后,他抬起眼,放下笔笑了声:“我念到谁,谁过来拿卷子。”
顾淮之每念一个,就会在表格对应的位置里填入他的名字,注上男女,顺便标上他们的分数。为了安全起见,他稍作试探,不管问什么,这些学生回答的只有相同的几句话,与其说是人,更应该说是木偶,或者是被设定好的复读机。
顾淮之略放下心,胆子也大了些。他以成绩高低为借口,在这些学生手背上画上不同的小图案,在把这些小图案记在表格上。
发完卷子,就该讲解题目了。讲台下那些造型古怪的学生们坐姿端正,他们的卷子统一摆在桌面上,扣着面具的脸微微抬起,露着讥笑的神情。
顾淮之就当没看见他们,拉过椅子坐下。他高中班主任是个很严厉的女人,绰号“老灭绝”,他回忆“老灭绝”的样子,学着她的语气说:“这张卷子考的都是学过的东西,你们一个个怎么就考这么点分!”他随便看了眼卷子,皱眉问,“填空第二个谁错了?举下手。”
有两个学生举了手。
顾淮之略放下心,还好只有两个不会的,正巧拿这两个倒霉蛋开刀。他拿板擦拍了下讲台,故作严肃:“这么简单的问题,讲了多少遍,居然还有做错?全班就你两个不认真听课,把手放下!”他顿了顿,又说,“这张卷子我以为你们能答得不错,没想到成绩连隔壁班都不如!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讲了,前后桌四人结组,这节课大家自由讨论错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下课的时候交到我这,明天课上再一起讲。”
他藏在讲台后的手打了个响指,暗暗赞美自己:“聪明!”
讲台下的学生将脑袋微微低下去了,他们好像没反应过来,小丑面具上的笑脸显得有些茫然。
“都愣着做什么?”
“徐老师,”一名学生举起手,他站起来问,“同小组遇到解决不了的题,可以串组问别的同学吗?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可以让老师讲吗?”
这他妈还是个送命选择题。
串组,意味着这些一模一样的学生可以自由活动,他们极有可能趁这个机会改变自己原有的座位。如果不让他们串组,顾淮之这个“数学鬼才”就面临了讲解题目的尴尬场面。
因为现在还不知道镜子世界里的惩罚机制是什么样子,不能冒太大风险。
可是他真的不会数学,开口必死。
顾淮之打量着那名发问的学生,心里骂了句奸诈的小兔崽子,回答:“可以。”
这时候学生们才开始讨论。
顾淮之开始从左到右背每个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位置、分数、小图案。
他一边背,一边转笔。
从前顾淮之上课转笔,多半要被老灭绝骂个狗血淋头。如今居然能坐在讲桌上转个痛快,大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感觉。
身心甚爽。
等到快要下课的时候,学生们都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他们脸上带着相同的笑脸面具,仍然是那种呆板的、没有特征的、仿佛从模子里印出来的端正姿势。猛然看去,根本无法辨别谁是谁,他们一个个被装在无形的套子里,规矩地令人生出一股害怕的寒意。
“老师,点下名字吧。”坐在第一排的一名学生站起来,把写着五十四位学生姓名的花名册递给顾淮之。